我的第一首诗,写的是母亲手执灯火在山坡送别我的情景,那是1983年,我19岁,在安徽师范大学读大三。当时,校园里写诗的人很多,大家都沉浸在文史哲里,深夜荷花塘边花朵暗红,争论不休,用的都是大词。偶尔也会有人独自离开队伍,落落寡欢,心烦意乱——青春,宛如一阵不经意的遒劲之风在头顶梧桐叶间飞卷。
1984年,安徽师范大学刚刚创办“江南诗社”时,我是最早的诗社理事和《江南》诗刊编委。
我的第一首诗后来在校报发表了。当时,“江南诗社”的同学开始在文学杂志上大量发表诗歌,前前后后估计有100多人。
大学毕业后,1985年,我被分配到黄山一个偏远的山村中学任地理教员,因地处偏远,和同学失去联系,与同时期大学生写作更是拉开距离。
其时,我情绪苦闷,人也急躁得完全无地自容。动辄去西北,去高原,去云南、四川——在江西鹰潭市的深夜,我写过一首关于南方屋脊的诗;在一个蓝幽幽的黎明,我发现火车把我带到了广西桂林,实际上我要去昆明……如此跌跌撞撞几年,在攀枝花市的芒果树下,在苗族山寨,我都写过心烦意乱的诗,但遗憾的还是没有找到自己。
时间到了1988年夏天,放暑假时,我从黄山回到故乡宿松。在宿松县城的“小小书店”,我意外买到一本诗集——《夸西莫多,蒙塔莱,翁加雷蒂诗选》,钱鸿嘉先生翻译,外国文学出版社出版,黄黄的封面,薄薄的小书。
这本书像一个奇迹,完全将我点燃——它隐秘低沉的音调,质朴凝实的词汇,梦幻般的乡村景象,使我一叹三咏,低回不已,与我以前读过的美国诗歌区别极大。
1989年,我调入马鞍山五中教书,认识了诗人杨键,恰好他也从这所中学毕业。在马鞍山,我开始在《中国作家》、《诗刊》等杂志大量发表作品。有次,在马鞍山市图书馆,在《中国作家》1988年5月号上,我看见自己的一组诗与海子、开愚的诗歌发在一起,很受鼓舞——当时,海子尚未自杀,也没有现在这么有名,但是在我心里,他早已是个诗歌天才。仅仅《中国作家》杂志,就曾经连续发表过我6组诗歌。
1998年,我把诗稿寄给远在巴黎的宋琳先生——我们素不相识,但是他对我的诗歌较为看重,在北岛主编、他任诗歌编辑的《今天》杂志上,以头条位置发表了我7首诗。
2006年,我收到了一本天蓝色、装帧考究的日文版《中国新世代诗人》,收录了我5首诗歌。
在这本日文诗选中,我的《枫香驿》翻译为《枫香宿》,整首诗译成古怪的日文,隐隐约约我能够认出一点汉字,但好像它又不是我写的。同时,也使我陷入思忖,使我回忆起20多年前那个夏夜,一个中国乡村青年受到9首日本诗歌影响,找到了自己的音调——我的这几首诗,在日本会有青年看到吗?今天的中国乡村早已变了模样,他们是否会有遥远的内心呼应?
自我写下第一首诗,转眼已有30个年头,我心中依旧萦绕着那首诗中母亲手执灯火的形象……那盏灯火,使我至今仍然偏爱质朴的、甚至是贫乏的诗句。
心灵即技巧,这几乎不必考量一个诗人的才华,而更多的是虔诚、静谧和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