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瓜架傍篱搭,满架黄花满架瓜。藤缠萝绕蔓连蔓,分甚邻家与自家。”这首小诗里说的就是丝瓜。昔日农家,说不定两家共用着一墙一篱,丝瓜蔓儿沿着竹竿篱院爬过去,藤缠蔓绕难分难解,两架丝瓜就合成一架了。架上黄花明艳照眼,蜜蜂嗡嗡嘤嘤成群飞舞,翠果儿累累垂垂,游戏其下的稚童,一不小心就碰着头了。这情景,养着两家主人的眼呢,谁还会计较此瓜彼瓜?
最喜青嫩的小丝瓜,一条一条的,碧绿细长,从翠叶丛里疏疏地垂挂下来,底端坠着那么一朵朵玲珑的花儿,丝瓜半尺多长的时候,那花儿还亮晃晃地开着,风吹来,跟着瓜儿一起荡秋千,真是夏末秋初里一道美丽的风景。自然界的果蔬们,往往是花褪残红方结子,这般花果并存的,并不多见吧。
这样的嫩丝瓜入得画来,真是好看,很多画家都喜欢画它。齐白石喜欢,他的两个门生李苦禅和娄师白也喜欢。作为齐派画家,三位大师的丝瓜有相同之处,但白石老人素来强调“似我者死”,强调自成风格,所以画法又各各不同。门外汉的我更喜欢娄师白的,因为他喜欢画嫩丝瓜,他的画里,丝瓜往往细长碧绿,坠着的花儿娇黄艳丽,配上墨叶,瓢虫蜜蜂,整幅画儿清丽灵动。而白石的丝瓜喜用灰和蓝,花儿也偏用略暗的土黄,画面终不及师白明亮;苦禅喜画老丝瓜,用重墨渲染,有磅礴的气势,不是我喜欢的素静的样子。也许,拉过人力车住过庙宇的他,生性阔豪直率,不似我等小女子,偏好婉约清浅。——如此妄谈,真是唐突大师了。
那些顶着花儿的嫩丝瓜,入画美,入口来,更是诱人。把那层风一样薄嫩的青皮儿,用刮刀一条一条地刮下来,滑嫩的瓜瓤渗出芬芳的汁液。
因为喜欢丝瓜那种略带中药气的香,这些做法我都尝试过,不过最喜欢的还是清炒丝瓜,每次炒时,我都喜欢拍些蒜瓣在里面,这样,用白底蓝花的碟子盛出来,青瓜上白蒜点点,仿佛小舟行碧水,又若白荷绿叶间,有那么一点诗意,又有寻常岁月的朴素与安分。不及动箸,先赏心悦目了。
远离乡村,丝瓜见得少了,偶尔于闹市中看到一架,心中便有些兴奋,就想多看一会儿。纺织路边上有几架,藤蔓沿着墙根爬上去,爬到房顶,覆盖了一片墙一片屋瓦,还有一处攀上了电线杆,把丝瓜挂得高高的,让你够也够不着。那高悬的丝瓜总能得以幸存终老,慢慢在深秋的风里枯干。北风呼啸的时候,它在电线上荡来荡去,满腹的种子哗啦啦作响,让人心生萧索苦寒之感。不知道哪一天,藤蔓枯断了,老丝瓜啪地坠下来,然后被人捡去,撕了皮磕了籽,刷锅洗碗去了。
平生默许秋风后,始见君心万缕丝。用来当洗碗布的丝瓜瓤如丝如网,盘绕纠结,却也甘于盆勺之间的油污和寂寞。那些蜂痴蝶恋,那些月浸风拂,都沉淀在记忆的水底,是前世里的事了。少时无心无丝,爱上层楼爱言愁,中年心结千缕,欲说还休,等到暮年,芯已成空,随处可安,又怎么会计较在厨房还是挂高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