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收割机的故障,还是运输工具问题,或是哪位农民兄弟不小心,田头,散落着一地稻谷。那些稻谷,金黄金黄的,确切地说,更接近阳光的颜色。我想,这粒粒艰辛,一定凝聚着农家人很多惋惜。
说不清何种原因,肯定不是粮食短缺,我弯下腰,一粒一粒地捡拾着。田间里,泥土的气息,稻草的气息,融和着,散发着,在我的衣襟边,手指和面额旁,在我的一呼一吸间,五脏六腑里,很亲近,很舒适。造物主就这样,把人与泥土、与庄稼、与粮食紧紧联系在一起,无论你身在何处,身份高低,都离不了这种气息,因为,这种气息,在酿造着我们赖以生存的饭香。
我凝视着手中的稻谷,凝视着的是三月的料峭、七月的流火。庄稼是神圣的,也是娇贵的。在漫长的萌动、放叶、拔节,以及抽穗、扬花里,哪一步都离不开庄稼人的精心呵护。即使在成熟的前夜,田塍上,还有倾听庄稼呼吸的脚步声。这时,我想起了父亲,他一生都伴随着庄稼,为了庄稼,端着饭碗,还望着野外,从寒意浓浓的早春,到骄阳似火的盛夏,卷着的裤管,就没有放下过,一双赤着的脚,踩过薄薄的冰,更踩过炽热的小路。父亲去世时,只留下三件东西,一把锹,一顶草帽,一套斗笠和蓑衣,这就是父亲全部“遗产”了,因此,我们珍藏了许多年。庄稼人就这样,除了庄稼,没有什么可以留给子孙的,而庄稼似乎像位恋人,只要农家人的一颗心,稍有疏忽,就是大把的叹息。
母亲曾经说过,粮食是上天恩赐的,糟蹋了粮食,哪怕是一粒,也是有罪的。于是,姐姐就带着我,用泥团去粘田里散落的稻粒,然后,用淘米箩在水里淘洗,一会,泥漏掉了,金灿灿的稻谷就露出来了,我们抹着脸上的泥土,享受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后来,我们家的粮食总是不够吃,为从工分之外获得一点粮食,每到秋天,就在稻茬里寻找遗下的稻穗。为鼓励多拾,母亲为我们每人准备一只罐子,看谁先拾满。因为拾的人多,姐姐哥哥还有我,拾了一个秋天,谁也没有拾满一罐子。再后来,土地承包了,粮食不再短缺,那种延续世世代代的拾秋,也就悄然终止了。一次,我回家看望母亲,母亲刚从田里回来,满面的笑容,一如皴裂的土地。我劝母亲该歇歇了,她捏着一把稻穗:“瞧那些稻子散落的,这哪像过日子?”也许,母亲就是我们村里最后一个拾秋的人了。
“锄禾日当午”的光芒还在,我们好像要转过身来,顺着这种光芒,看看农家人的汗水是怎样渗进庄稼的根部的,到酒店,进饭馆,或者是大排档,让泔桶里少些可惜。
我举目环视着,这时候的田野,像产后的孕妇,在习习的秋风里静静地躺着,只有远处的几棵红枫,在默默地陪伴着它。我不知道,眼下这些散落的稻谷,怎么有如此的诱惑力?竟让我这样举步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