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林薄雾,掩映着茅舍、草桥、老树与扁舟。两位脚夫赶着五匹驮炭的毛驴向街市走来。一位妇人坐于轿中,轿顶装饰着杨柳杂花,轿后跟随着从郊外踏青扫墓归来的骑马与挑担的人。柳林一片,枝头泛着嫩绿。人们有在茶馆休息的,有在看相算命的,有在饭铺进餐的。河里船只往来,首尾相接,或纤夫牵拉,或船夫摇橹。有的满载货物,逆流而上;有的靠岸停泊,忙碌卸货……春和景明时节,一幅都市的风俗画就此展开。这是张择端《清明上河图》描画的北宋时期皇城汴京(今河南开封)车水马龙的繁荣市井。隔着近千年的时光,透过画面,人们分明还能听到熙熙攘攘的繁忙市声。
历朝历代不绝于耳的市声其实更像是一种养料,滋润着一代又一代人。
犹记十来年前,初来城里工作,租住在汽车站附近一座小院落的二楼,楼上楼下共住四户人家,一座低矮的门楼加围墙,就将这里圈成一方小天地。隔壁的那对夫妻白天出门摆摊,天黑下来的时候,那辆装满货物的板车一进院子,就响起了搬放东西的嘈杂声。听去,好像这夫妻俩把一天的生活都压缩到晚上这个时段:去手压井里吱吱呀呀地提水,蹲在井边淘米、洗菜、浣衣,咚咚地上下楼,心急时放大嗓门喊话。连小院里的空气都被搅得滚烫烫的,热气向每一家的窗户飘去,暖着左邻右舍的心。此刻的我静静地倾听着这一家子的热闹,感觉他们的日子过得辛苦而充实。
停下匆忙的脚步,蛰伏于街市的一隅,轻轻地俯耳倾听,洗尽铅华的市声里分明盛着一份生活的厚实。
后来租住到一条老街的三楼,楼躲在街巷里,倒还安静,不过,上下班得穿越一条长约两华里的老街。这是怎样忙碌的一条街呀,两旁是临时搭起的鳞次栉比的商铺,中间夹着一条甬道,道两旁有绫罗绸缎、笔墨纸砚、烧酒茶叶、针头线脑、苹果香蕉、烧饼油炸,此外还有配匙修链、补胎充气、看相算命、说书唱戏、剃头修脚,摊位前男声女声的吆喝此起彼伏,加上广播喇叭的尖锐喊叫,吸引了多少逛街者的脚步。天刚蒙蒙亮,一个个摊铺就已开张,各色或长或短或高或低的店招东倒西歪地竖起来,街市里的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看街景的闲太太,有骑着自行车东突西奔的上班族,有叫卖的小贩,有牵着孩子闲逛的妇人,有听说书看唱戏的街巷小儿女……形形色色的市声,充斥着这条似乎与现代文明很不相称的街巷,但却是市井阶层最乐于流连的场所。每天经过这条街巷的时候,我都会放慢脚步,时光似乎对这里也特别厚待了些,变得悠闲而缓慢,在市声的包围里,心田有一种别样的轻松。
及至后来住进城里的小区,失去了市声中有着素净底色的喧闹,忽然感觉有点不自在,进而怀念起雪泥鸿爪般的市声细节,因为我相信,有市声盈耳,与现实亲近,才会离幸福近些更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