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后院里，养了一从矢车菊。

绸蓝色的花瓣，它像是童话中小人鱼的眼睛，又如一汪蔚蓝的海水，构造一个迷丽的梦。外婆也宠爱那从矢车菊，那是她好友从远方带来珍惜的种子，未经培育嫁接的，纯种矢车菊，它生长在小小的后院里，高贵得像一位公主。所以即便外婆患了肾积水，长卧在床，也坚持每日去到后院里，陪伴她心爱的矢车菊。

立秋那天，外婆的病情忽然加重了，有时候神志不清，分辨不出身边的人。嘴里常念叨着什么，当然也少不了那句“该去后院，看我的矢车菊了”。

隔日，我和妈妈回去看她，敲门，她应声来开，我能听到她站不稳而脚拖地的摩擦声，她喘息的哼哧声，她转动门把手的吱呀声，和她见到我时——“呀，我的宝贝女儿回来啦。”——她将我认成了妈妈。我心颤，刹时，眼前被泪模糊，我上前拥住她，轻轻嗯了一声。她带我去后院，观赏她的矢车菊。

彼时已八月，接近矢车菊花期的尾声。那群公主也没有盛绽时那般朝气蓬勃，反之有些暗淡。“你看，多美，矢车菊的花活着……遇见，幸福和重生。多美，多美。”外婆用手轻抚着一片花瓣，像是将一滴泪盈盈握在手中，多美，多美。“只可惜，”外婆望向我，“春天她开花时，你没来，那时真香啊……我的女儿，天天这么忙着学习，明年是能考上个好大学！”“外婆，我是你孙女。”她像是忽然从一个梦色梦境中醒来，愣了一下，随即又笑开了。

秋分了，那些矢车菊，已经几乎都枯萎了。外婆也被医生要求不能下床，她无奈，只能通过窗子看到她后院的一角，一点点矢车菊的花梗。“她是我的宝贝，枯萎了也最美。顶过了冬天就好，顶过了冬天就好，一切就都又好了。”一时间，我不知道她是在说花还是在说她自己。顶过了冬天就好。那些花梗常在冷风中萧瑟、颤抖，可却仍死死地抓着土壤不肯松手。与此同时，外婆住进了医院，没了平时那股炽热的目光，矢车菊更显孤独了，它们仅以一种要顶过冬天的意念，苟延残喘。

在所有人都期盼的春天来临前，外婆悄悄地走了。以为留下的只有悲伤，而在料峭的二月，矢车菊就有了花苞，它娇弱地倚在绿色之中，挺立了起来——它们，顶出了一个春天。世间纷繁复杂的事也如花一般恒久而简单，学会如花一般生活，尽情接受盛开，淡然迎接衰败，让香与笑容一并扩散。花存人已远，而顶出的春天灿烂依旧，奋力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