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蓬显褐色，老熟在漫天碧叶里，荷风香，连带着老熟的莲子碰撞出金属的声音。莲子如然从蓬房里跌落水中，乘着初秋的热太阳，它们是可以破壳吐绿，生出小片小片荷叶来的。我就曾将黑了的莲子泡在水中，放在太阳下暴晒，没过上几天，莲子裂开，小小的荷叶探头，不久长满了不大的容器。莲子怀有梦想，梦想不是非得要在春天探头探脑。容器里的荷是要绿到初冬的，如果有耐心，将长有荷的容器保管好，有湿度、有温度，来年春天还将继续荷的事业。

荷是值得品味的植物，我将她称之为长得最深的粮食，是指荷结在泥土里的藕。故乡是丘陵地，为保水修建了许多塘。我爷爷有一样事被乡人传颂了很多年，就是带领村人扒了解放塘，挖了南塘，塘口大且深，解决了村人吃用水和灌溉的难题。两口塘都有莲荷喧闹，荷叶田田，或映日荷花，是村子最美的地方。荷是爷爷栽下的，爷爷告诉过我，从一个叫陡冲洼的地方，拽了两节藕，用黄泥巴包了扔进塘里，之后两口塘就有了莲荷，年年澎湃不已。陡冲洼是块洼地，处于两丘陵地之间，水折进了走不了，形成了水洼，水洼里多种水生植物连动，藕是其中之一。藕应是野生的，红花、白花两种，生长得无拘无束。解放塘和南塘长的荷开的是白花，“红花莲子，白花藕”，白花荷结藕，一节节手腕粗。

陡冲洼是野性的，植物野，传说也野。传说陡冲洼“弄鬼”“鬼下帐”，常有人在大月亮头下迷路在洼中，实际上洼中一条路从南到北。传说不假，迷路者不止一两个，据传迷路久了，有红、白二花仙子指路，方才走出困境。红、白二花，一是白荷，一是红荷。近年陡冲洼开发为景，成了湿地公园，水生植物得到保持，水生植物中最典型的是白的荷红的荷。同时“弄鬼”的事也得到了科学解释：洼地构成小天地，小天地有地磁扰人，人为之迷糊。

爷爷有远见，解放塘、南塘种下了白花荷，有那么一个灾年，村里人放干了两个塘的水，扒出了或粗或细的藕，硬性地将日子过了下去。事后，村里的塘都种上了藕，一应白花荷，和解放塘、南塘保持了一致。事实上，白色荷花也好看，尤其是躲在绿色的荷叶间，有一种特别的娇羞感。白花荷也是结莲蓬的，只是蓬比红花藕稀上一些，莲子一样的鲜甜，一样的走出子房就能拉杂出荷叶来。

小时，我下塘摘莲蓬是常有的事，光着屁股才不管荷杆上的刺拉身体呢，为的是鲜甜的嫩莲子，当然也不拒绝铁黑的老莲子。黑色的莲子是可以种植的，门前的小渠沟，丢上一粒，来年就能冒出一顶顶绿来。

荷的链条拉得很长，表弟一直在农村生活，几年前他就在水田里种藕，藕开白花，叶碧绿好看，他专卖花下藕，花下藕多汁嫩甜，可当水果吃。花下藕是用高压水枪冲起的，藕完整，没有伤痕。花下藕卖得上价，城乡人都喜欢这口。

白花藕是陡冲洼的种吗？表弟称是，那表弟的荷就有古意了。凭古意而行，全是自然而然的流淌。表弟不简单，在荷的映印里做事业，他算是个真正的农人，但这般的农人，是新时代的，具有不一样的品质和品格。在莲蓬褐色的声响里，我的思绪走得很远。忍不住湿脚下水，采了一枝老蓬，莲子硬如生铁，我却看见了她心中的一汪绿在悄然的拱动。手一扬，我将莲子扔入塘中，塘水涟漪，我是在放飞一把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