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最后一次住院的时候,其间医生让她回家住几天。平日母亲都跟我生活在一起,这一次母亲执意要回自己的住处,看着母亲虚弱的身体,我没有违背她的意愿。
次日早上,我把孩子送去上学就去了母亲那里。母亲告诉我,昨晚起夜的时候不小心跌倒了,父亲睡得太沉,她起床的时候父亲不知道。这一刻,我看着委屈嗔怪的母亲,看着默默无言的父亲,一瞬间,仿佛看见他们之间那些日常的欢喜与矛盾,都已经封存在岁月的长廊里了。他们老了,像秋日里树上的落叶,随时都会飘落。我问母亲为什么这次执意要回自己的住处而不去我家,她回答是自己身上到处都疼,夜里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说我睡眠不好担心夜里起床影响我休息。仿佛是怕我多想,还一再说,这次出院后就去我家。
母亲告诉我,自己夜里又便血了,“像这样下去,我估计活不到过年了。”听到这个话,我的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来,但还是安慰母亲说:“不会的,你的病会好起来的,不要担心。”
说话间,母亲让父亲从衣柜子里拿出她的一些细软,在我面前一一分配:手镯给嫂子、项链给我、耳环给大姐、戒指给二姐。我让母亲把它们收起来,不要胡思乱想,等以后再说。
母亲没有说什么,从衣柜子里拿出一个红色的首饰盒,一定要我拿着。我强忍住泪水,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崭新的熠熠发光的老凤祥戒指。我不知道,从来不逛街的母亲什么时间去商场了?我想母亲拖着沉重的病躯一定站在那里精挑细选了好久,只为了给她女儿留一份切实的母爱。
母亲喜欢金银细软,我不喜欢,所以没有给她买过什么首饰等。记得那年母亲买了个金手镯戴在手上,在我面前晃悠着笑着问我好不好看?我说俗气得很……如今想起这些,很自责又难过,为什么我当时就不能赞美母亲一番呢?为什么不去给母亲买点金首饰呢?想起这些,悲伤像河水一样涌上心头。
我以为母亲那次住院和前几次一样,住段时间就回家了。总想着,有奇迹在母亲身上发生,母亲再活个三年五载是不成问题的,再说邻居家姐姐得了肺癌,医生说不会超过三个月,五年过去了,她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
母亲住院,都是我哥跟医生联系、交流。每次我问母亲病情,他都跟我说母亲的病不要紧,哥哥还跟我说找人从香港买一种药回来能治母亲的病,我信以为真。后来想想,他是怕我难受才这样说的。对于母亲的病情他再清楚不过了。事后听嫂嫂说,为了母亲的病,哥哥无数个夜晚睡不着觉,头发都急白了不少。而我还像小时候母亲外出那样,盼望着母亲早点回家,甚至觉得冥冥之中会有什么奇迹。
母亲在家住了几天就去了医院,每天都是输液,吃各种药,开始几个小时吃一次药,后来吃药间隔时间越来越短,母亲的病也越来越重,下床走路都成了困难。病魔侵入母亲身上的每个细胞,母亲说话胡言乱语,甚至连她的儿女都认不出了,但她能认识自己的主治医生,可见母亲的求生欲望是多么强烈。无论我的母亲有多留恋这个世界,有多不舍我们,但最终病魔还是带走了她。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总以为来日方长,直到现在,我依旧不能坦然地面对母亲已经不在的事实。
母亲走后,一日,我也去商场买了一只金手镯,戴在手上的时候,我学着母亲的样子晃了晃手,那一刻,感觉母亲就在身边笑盈盈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