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儿时的夏天特别热。知了总是在枝头没日没夜地叫个不停,让人心生烦躁。待你走近时,它却哑然了,任你怎么寻觅,就是发现不了它的踪迹。你甚至疑心,刚才的蝉声是从哪片树叶间飘来的。还有“天牛”伏在灌木丛中,吸着树的汁液。长长的触须,就像接收外界信号的“天线”,外壳上长着零星的斑点。孩子们用一根细绳系在触须上,远远地牵着,当宠物。
不知空调为何物,只有一台吱呀作响的电风扇,“黄山”牌的,还是父母结婚时买的。叶片“噗噗”地转起来,凉风也就扑面而来。但令人懊恼的是,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停电,说是支援城市生产建设。晚饭过后,家家户户便扛着竹凉床到打谷场纳凉,那儿有几棵茂密的梧桐树遮光挡阳,也靠近大塘,晚风荡着水面,比别处阴凉。出门时,母亲就给我浑身上上下下抹着“六神”花露水,但靠近稻田,蚊蝇多,母亲低着头,机械地摇着手中的大蒲扇。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盹,许是白天的农活太累了。
很少穿凉鞋。半大孩子,特别是“毛头小子”,六月天也不惧,赤脚走在滚烫的路面。正午时分,暑气像热浪一样涌过来。大人们躺在竹榻上小憩片刻,孩子们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弓着身子,蹑手蹑脚,像一只猫。偷东家的梨,摘西家的枣,还惦记着村口的青葡萄。尚未成熟的果实,咬在嘴里,酸涩得一个个龇牙咧嘴的。有时连歪瓜裂枣也寻不到时,晒酱的人家可就遭殃了!顽劣的孩童们,瞟瞟四周,趁人不注意,伸出五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向酱黑色的黄豆酱,拔腿就跑,溜之大吉。待人家一路撵来,孩子们已躲到大柳树下的光影里,挨个儿吮吸着手指头,大快朵颐……
卖完早稻后,除却化肥、农药的开销,农人们手头还有些结余。拗不过孩子们的死乞白赖,酷暑难耐时,大人们也会去小店挑个大西瓜。先用井水泡着,一刀下去,“嘎嘣”一声,黑乎乎的籽,红彤彤的瓤,甘甜、消暑、解渴,直啃到瓜皮泛绿处才丢下。也有人家腌西瓜皮当咸菜的,就着稀饭吃。更多时候,母亲去菜地摘两只“菜瓜”,削去青绿相间的瓜皮,切成薄片,再撒上一层白砂糖,吃在嘴里脆嘣嘣的。最美的还是那融化的甜水,带着菜瓜的香,一饮而尽,直甜到心里面。偶然,也称一两斤猪肉,农活重,乡下人肚里油荤少,打打牙祭,改善下伙食,“双抢”可是个繁重的体力活啊!
当然,冰棍很少吃。奶奶常说,吃多了,拉肚子。我总疑心是大人们怕花钱。绿豆汤倒是喝了不少,头年的陈绿豆,下火,一粒粒还晶莹、圆润。盛在瓦罐里,用文火慢慢熬,蒸腾的水汽缭绕着,这些小可爱们都咧开了嘴,上下翻滚着。加上冰糖,喝起来凉爽可口,真不愧为防暑降温之佳品。
如今盛夏,人们多躲在空调房里消暑,大门不出,小门不迈,也少见当年挥汗如雨的场景。但我却总回想着:记忆深处的蝉鸣、大蒲扇、老冰棍、绿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