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爱读书,这本属寻常事。但我辈所读之书,或购于新华书店,或借于图书馆和友人,或是作者相赠,至于长期执着地去旧书市场淘书者,却较鲜见。姚文学便是我所熟悉的合肥地区这样的淘书者。《淘书手记三部曲》(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就是他的这一历程的见证和果实。十年淘书历程,作者甘苦自知,而淘书之趣,读书之乐,更非他人所能体验。作者边淘边读边写,十年磨一剑,将书里书外、书事书人以及所见所闻所思所悟凝结成百余篇文章,与读者分享,三册在手,令人耳目一新。从此意义上讲,该书虽非原创作品,却自成一格,别有洞天,不仅填补了安徽书话作品的空白,也具有独特的文化收藏价值。
翻阅该书,首先引起我好奇的是,淘书,不仅不能给姚文学带来名和利,还要贴钱和时间,他为何对淘书如此情有独钟?作者在书中多处作了交代,身为业余作家的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情,这样描述了他的淘书之乐趣:“淘书之趣在于寻找过程中聚精会神的专注,淘书之乐在于‘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眼睛一亮,喜上眉梢。如此之趣、之乐,浮于表面,精彩然而短暂,淘书的更高价值在于以书识人,相遇知音,心灵碰撞产生强烈共鸣,这才是一曲沁人心脾的音乐,一道春风沉醉的美景,一场长久不散的宴席。”“淘书之乐乐在意外发现,乐在我所喜者握我手。”
正因为作者欲从“意外发现”和“相遇知音”中获得淘书之乐趣,故他在淘书的过程中不是“拾得篮中就是菜”,以藏书之数量自炫,而是着意挑选,重在一个“淘”字!从《淘书手记三部曲》的介绍中可以见出:在令人眼花缭乱而又良莠不齐的旧书市场上,凭借读书人和作家的慧眼,作者精心挑选,沙里淘金,淘得的图书既不拘一格,种类、题材、内容广泛,又有所专注,乃至偏爱偏好。
其中以文史哲经典作品为主,艺术文化类和自然科学类著作,乃至词典画册摄影俱备,而尤以文学图书为重。这些旧书,有些我买过、借过、读过,有些是作者赠送(主要是文学类书籍),有些是听说过没读过,有些还是头一次听说。总之,作者所淘之书,杂而专,多而博,虽非都是精品,但不乏孤本绝本,故或有文学艺术价值,或有文化收藏价值,一册在手,如入书海,如遇旧友,如遇新知,令读书人大长见识,流连忘返。
当然,《淘书手记三部曲》绝不仅仅是作者十年淘书的目录清单,而是以书为媒介,为话题,围绕着书里书外书事书人,将叙述、议论、描写、抒情融合起来的一篇篇具有文学性、可读性的小品文,或称为“书话”。此种文体,在以笔记体见长的晚明小品文中就盛行,“五四”时代如鲁迅、周作人、胡适、林语堂等都曾有过杰作。但写此类文字的作者大多是功成名就的著名作家,因为他们著名,小品文也受读者青睐;而一般作者,往往只有靠大部头作品才能在文坛打响,写此类文字,无法引人关注。故文坛上据说有一个“潜规则”:“大作家要写小文章;小作家要写大文章。”按此说法,姚文学这样的“小作家”不去写“大文章”,而是写这类不引入注目的“小文章”,用王小波的话说,显然属于“反熵”行为,属于文坛“异数”,但这也正是姚文学的情怀所在。对于他来说,淘书、读书、写书,原本不是为了在名利场中沽名钓誉,而是出于对文学的爱好,对读书的痴迷,出于从书籍中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赋予自己的生活有意义。
在姚文学淘得旧书的作者中,有一些和他程度不同地有着某种联系:或是师长,或是文友,或是有缘一见,或是间接了解。姚文学是个重感情、爱交往的人,他爱屋及乌,由书及人,将这些人或视为故友,或引为新知,在谈到他们时,敬仰之情和亲切之感溢于言表。如他在介绍美籍著名历史学家、“口述历史”的创立者唐德刚先生的作品时,津津乐道他是我省肥西人,和作者是同乡,并谈及和唐先生肥西亲友交往的故事。书情乡情,相得益彰。
作者这种以书会友、书情友情交相融合的情怀,集中体现在《淘书手记三部曲》之“签名本篇”中。在该部姚文学搜集的42篇作者签名书籍中,大致可分两类:一类是书籍作者直接给他签名的,或为师长,或为乡党,或为文友;另一类虽然是作者给别人签名的,但多是他仰慕和熟悉的著名作家或学界名流。姚文学对这两类作者签名本都很珍惜,在文字和平时言谈中甚至有些津津乐道。我想,他之所以如此看重这些作者签名书,大概是爱屋及乌,由文思人,作者那些龙飞凤舞的手迹使他见字如人,对这些书籍多了一份敬仰感、亲切感,引发了他和那些著名作家、学者交往的温馨回忆,包括他们的轶闻趣事。
行文至此,读者当对姚文学淘书背后的人文情怀有进一步的感受和理解。深圳阅读联合会会长尹昌龙说:“在没有教堂的地方,书店就是教堂。”当代著名作家曹文轩也说过“阅读是一种宗教”。姚文学淘书、写书,归根结底,都源于对书的宗教般虔诚的爱,这种爱,在自媒体、快节奏、读书人越来越少的今日,弥足珍贵。但愿《淘书手记三部曲》能够感召、唤起更多人的读书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