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电梯下沉进入地铁站。站台前，人不多。不知是不是老年人们睡午觉去了，满眼都是年轻的脸，虽然都戴着口罩。车来了，进入车厢，前后扫一眼车厢，基本人人有座。

车厢里，手机族们，低头捧着手机，姿势各别，心无旁骛；也有个别年轻人两手搭在胸前，闭眼小睡片刻；还有戴着耳机听歌的少年，边听边小声哼唱着。一对年轻夫妻站在车门对面的位置，面前放着两个白色大涂料桶，桶里装着各种刮墙装修房子的工具，男的手上拿着一个1米多高的圆形工具，缠绕着电线插头。两人灰色工装上沾了不少白点，男的牵着女的手，女的靠着男的肩膀，两人的口罩已分不清颜色。有人的地方，总难免会发出声音。一位四十上下的大叔，看屏幕至忘情处，哈哈大笑，是唯一的失态者。

年轻真好！正对面仨小青年嘻嘻哈哈说着什么，好像商量着去哪里玩。白T恤、黑短裤、人字拖，其中一位手上戴着手表，看样子是刚放假的大学生，十八九岁青春飞扬的年纪。就在我由他们想到自己十八九岁是个什么模样时，车到站，他们有说有笑地下车了。

有人下车就有人上车，这时上来一位长者，我边上的一个小伙子站了起来，示意长者过来坐下。长者说：“我没有几站。”小伙子说：“我到了。”说着走向车门，长者坐了下来。不对呀，我是紧挨着小伙子坐的啊，刚才我还听到小伙子和电话那头的人说，到终点站还有十多站，怎么现在就到了呢？我瞟了一下，小伙子走到另一节车厢去了。我明白了。心里暗暗赞叹：“好有教养的年轻人。”

刚才仨小青年的座位上换成一对情侣。两人耳语着，不时悄悄地笑一会儿。男孩一只手搂着女孩肩，女孩把头靠在男孩胸前，白葱般的食指，在手机上不停地拨划着。坐在他们身边的女孩，一头秀发，口罩遮掩脸庞，一双不大的眼睛，一直看着对面黑洞洞的窗外，透出点点忧郁。些许满怀心事，无以言表，只是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车厢的座位都是面对面的，一不小心对视，难免尴尬。正对面的座位上方，是一块普通的厚玻璃，囿于光线，有点暗，但映像还算清楚。我就专心看着玻璃里一张戴着口罩的自己的脸。想起一位老同学，54岁那年摘除白内障，她术后第一次对妆镜，大惊失色——哪里来的皱纹！进而痛恨让她带“寿斑”的脸皮纤毫毕露的小手术。我是对自己外貌不在意的“男流之辈”，老了就是老了，有些时候，你越在意的，就越是折磨你。

地铁到一站，又到一站，很快，过道上站满了人。五六个工人进来了，带着一些尘土的气息，“咣当当”地搬动随身带的器械，“骨碌碌”地靠边放好，黄色安全帽下，口罩盖住半张脸，只剩下一双眼睛，把皱巴巴的裤脚放下来，盖住有点脱胶的军绿色胶鞋；几位中年人许是刚参加了一次聚餐，这会儿错把车厢当包房，继续地大声交谈；有人开始刷视频了，“你让我的内心荡漾……”外放的音响，全然不顾身旁人的脸色不佳，自顾自地笑着……

此时的车厢，就好像另一种形式存在的茶馆。哪怕只是乘坐了十几分钟，就能见识到来自各行各业、各个年龄段的人，从全市各个角落奔赴而来，短暂地交织。可能有人捧着一个新包满脸兴奋，有人提着医院的CT片袋子满脸忧虑。你或许并不知道，自己刚刚路过了别人生命中的一场大雪或一米阳光。坐在车厢里，有意无意之中，就像硬币的正反面，总能看见参差的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