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信狗不咬人。无论大狗小狗，好看的狗难看的狗。吃草的兔子还有咬人的时候，何况天生一口利齿爱啃骨头的狗。现在养狗的人多，有人的地方就可能有狗。每次出门散步，我习惯于手里握样东西。常是一把带弯钩把子的长柄伞，也有游山归来带回的木棍拐杖。抓在手里的两样东西，与其基本功能无关。手持长柄伞不为遮阳或挡雨，拐杖也不是为人添一条腿着地，走起路来更稳些。阳光下我不习惯打伞，雨地里我会打一把折叠伞，一般不用长柄伞。至于拐杖我还用不上，未到走路颤巍巍的高龄。一根拐杖或一把长柄伞在手，只为给自己壮胆，在外遇恶狗时手里有根打狗棒。

恶狗伤人事时有发生。人走在路上毫无征兆被狗袭击，赤手空拳者遭遇恶狗攻击，自卫能力有限。狗主人在场，他们也只有惊愕，无法及时有效将自以为听话的狗制服。有些养狗人宠狗如小儿女，他们却忘了，再温柔可爱的小狗狗本质上还是没理性的畜生，兽性大发时凶残程度堪比虎狼。屡见人受狗伤害，我对狗便多出几分警惕，出门溜达遇不遇见恶狗都有防备。人的面前狗儿太多，弄不清哪只狗儿是会咬人的恶狗，遇不上它算你走运。

我算幸运吧。长柄伞被我拄坏好几把，拐杖也换过好几根，却从未将其派上用场，金属伞柄和木拐杖未曾接触狗的皮肉。别说打狗，抡起来挥舞几下，吓一吓某条行为可疑的狗，都不曾做过。即便如此，对狗的警惕性并未放松，出门溜达，手上必拿一件长条物件。天未下雨竟持雨伞，腿脚好端端、走路稳当当竟带拐杖。走在外面，这情况一般人不易看得懂，被视为头脑有毛病也不是没可能，为防恶狗攻击我便置人误解于不顾。倘手里长柄伞或木棍拐杖被迎面而来的遛狗者识破，怕会惹狗主人大不高兴。狗主人无不视狗为宝贝，岂容他人对其狗儿心存大不敬，备以铁木棍棒伺候它。

遑论铁木棍棒，一个稍有不尊的语气词，也会令狗主人不快。某日乘电梯，门一开一条黄毛狗窜进电梯，前脚抬起狗头高昂张口拖舌，作扑人状，其后跟进一年轻女子。电梯里没别人，狗若扑人还能扑谁？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扑”惊出一叹：“呀”。这一“呀”，年轻女子似不高兴了，冷冰冰回一句：“牵着在。”原来，是女子拽紧狗绳，狗才昂首抬起前脚。又某日，从负一楼乘电梯上楼回家。到一楼时电梯停下来，门朝两边缓缓隐去。一条黑毛狗熟门熟路大摇大摆进电梯，像一头少年猪毫无顾忌走进自家菜园门那样随意自如。后来才知道这狗并不孤单，跟在狗后面，比狗迟几秒钟，走进一位中年男子。他是狗主人，显然是从外面遛狗回来，狗绳牵在他手上。狗在前，人在后，人随狗走，或说狗领人走。这哪是人在遛狗啊，分明是狗在遛人嘛。事就这么怪，许多时候主次颠倒。

那狗体型不是太大，模样儿俊，亲和力强。狗一进电梯，我还是稍微有点紧张，谁能保证貌似温顺的狗不是咬人恶狗呢。我下意识后退两步，退到不能再退为止，后背紧贴电梯壁，立得毕恭毕敬。狗和它主人先后进电梯。对人我仅看了一眼，余下时间我在看狗。在这条狗身上，我看到了前未所见的东西。在狗的颈项上，套有一只宽边浅色塑胶项圈，项圈边上印有几个黑色文字：“狗咬屎，不咬人。”猛一看，想笑。这话有意思，前半句是大实话，狗儿改不了吃屎本性。后半句则是宽人心的话，让人不必怕狗。转瞬，我便笑不起来了，刚刚生出的笑意僵化在脸上，既绽放不开，也收不回去。这话有问题，不是刚才想的那么简单。亏得那天是下班回家，不是散步回来,手里没长柄伞或拐杖。要不，我会对号入座觉得被人骂了很恶心。

随后出门散步曾有犹疑，要不要手持长物件，用来对付恶狗？短暂纠结，我一如既往，带一把长柄伞或一根木棍拐杖出门。想通了，他骂他的，我防我的。他骂人，也骂了自己！世事大抵如此。贬人，最终贬己。绕来绕去，彼此都在五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