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夜晚,躺在床上,常常会想起我那并不遥远的村庄,那些虽然发黄但却依然清晰的记忆。
绿草、锄头、麻雀与村庄夜晚的月亮,低矮的青砖房,还有那两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轻轻一推,就发出“嘎吱吱”的尖叫。袅袅上升的炊烟,几棵粗壮的榆树,还有窗下那口压水井。那里蕴藏了我太多太多的渴望与梦想。多年以后,当我在某一个小城冬天的黄昏里站在自家阳台上,独自眺望我曾生活了十九年的村庄方向时,从家乡赶来的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湿润了我的双眼。我看见漫天轻轻飘下的雪花中,有一只孤独的鸟在栖惶之中飞来转去,似乎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那么,它将何去何从?它是否也像人一样,在这寒冷的夜晚也想与它的亲人围坐在温暖的火炉边共享属于它的那份幸福与快乐呢?
我想起了那个寒冷的冬天,有一只鸽子落在了我家低矮的手工砖垒就的海青房房顶上。它咕咕地叫着,像是失去了情深意蜜的恋人,而我在房檐下,正使劲地用尖镐劈着秋天从田里灌溉的水渠边挖下来的木头疙瘩,以至让冬天的夜晚不再寒冷。晚上,我家的土炕上躺满了我的弟弟和妹妹。母亲用玉米秸秆把炕烧得滚烫。怕夜里凉下来,又往火红的灶膛里填上几块我白天劈下来的木片。因为我家当时开着“炕席”的家庭作坊。一进入冬天,全家人就开始忙碌,一道工序一个人,谁如果偷懒,就会遭到父亲的严厉训斥甚至辱骂。我每天早晨起来要压好一捆编席用的“麋子”,然后匆匆吃过早饭,拿上铁锹坐上生产队的牛车去拉沙子,即把沙子拉到生产队的盐碱地上,以改良土壤提高农作物的产量。中午歇气时,我还得用锋利的铁锹再去沙包上连挖带砍一捆叫做“沙巴嘎”的野生植物,收工时扛回家做柴烧。晚上吃完晚饭,继续加入到家庭作坊的行列之中。
但我仍忘不了那只鸽子,希望它没有飞走,希望它能找到它的恋人。于是我借故去厕所,在低矮的房檐上,借着从屋里照出来的微弱灯光,极目搜寻,却没见到那只鸽子的踪影,就有些失落和沮丧,以致于再次回到屋里总是走神,精力怎么也集中不起来,又怕被父亲发现,心中就有一种负罪感。仔细想来,就是那只鸽子惹的祸。
那个冬天比较寒冷,空气都似乎凝固不动,只剩下泥土和树木在清晰地呼吸。村庄里错落的房舍在银灰色的月光下依稀可见。万籁俱寂的夜晚,只有月光照着这个躲在我灵魂深处的村庄。那时大学还未招生,我不知道我的出路究竟在哪里。白天依旧去生产队拉沙子,夜晚依旧与父亲和弟弟妹妹们一道编炕席。编成的炕席,一卷一卷的,遍布了整个院子。
我的心灵似乎已承受不起这样村庄上空的月亮了。
它是诗人心中纯洁的纤尘不染的蓝月亮,可是它只能在诗歌里出现,只能在我的梦里出现,像我的灵魂一样,紧紧地附在我的身体上。
那个寒冷的冬天过去不久,我考上了一个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后来到了现在生活的小城。一晃就是几十年,每当华灯初上,人流如织,人声鼎沸之时,我还是不由得要抬头看看月亮,虽然它昏黄一片,没有记忆中村庄的月亮亮。可我就是忘不掉舍不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