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刷到同城的一段小视频,只看了十几秒,一股幽幽的清香便自记忆深处弥漫开来。视频中,一位村姑正举着高高的,顶上绑着铁钩的杆子采摘榆钱,娴熟的动作、亲切的乡音,一声声轻柔地击打在心坎上,令我慨叹唏嘘。
榆钱,就是榆树开的花儿,也是榆树的种子,别名榆实、榆子、榆仁、榆荚,因其外形圆薄酷似古钱币,在我的家乡被称为“榆树钱儿”。榆钱不像其他花卉那样多姿多彩,通常是绿绿嫩嫩,一簇簇密密地挤在一起,绿得耀眼,绿得澄澈。但是,榆钱是很好吃的。记得童年的春天,在原野上,见到挂满榆钱的榆树,就猴子一样,“哧溜哧溜”爬上树干,找一根榆钱结得最稠密的枝丫坐定,撸上一把,便急不可耐地放进嘴里大嚼起来,一股鲜嫩的汁水,甜盈盈的,混着微微清香自然地在唇齿间涌动,让人齿颊留香,欲罢不能,那味道一下子甜在了整个童年的记忆里。
俗话说:“一树榆钱半月粮”。童年时,弟兄多,农村条件还是挺艰苦的,赶上一点苦日子的尾巴,特别是青黄不接的春天,每顿饭吃个半饱的日子还是不少的。这样的日子,去野地里寻找野菜以果腹,是童年里常常做的事。白蒿苗、婆婆丁、荠菜等野菜一起帮助我们几兄弟度过了许多困难的日子。榆钱,更是很自然地成了我们难以割舍的童年情结。
小时候,常听父亲讲起上世纪六十年代闹饥荒时,他独自去乡下的村小学报到,走到一半的路程,书包里的稗子面窝头就吃得一干二净了,肚子饿得咕咕乱叫,赶上大中午的饭点儿,红着脸敲开了一户农家的门,说明了来意,农家大婶很热情地把他让到屋里,把大大一碗榆钱蒸饭送到他的手里。后来的很多年,父亲仍然忘不掉当年榆钱蒸饭的味道,每年春天榆树花开的时节,都会亲自采摘很多榆钱来吃上几顿榆钱饭。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能品出当年的滋味,但我很是欣赏父亲这种不忘初衷的忧患意识。
榆树是一种生命力顽强的树,无论是肥田沃土里,还是贫瘠碱土地上,都能长成参天大树。在我的记忆里,榆树在故乡很常见,村边场院、沟渠河岸,几乎每一个村子,每一户人家的庭院都可以看到榆树的靓影,人们吃榆钱儿,也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俗。
榆钱的吃法很多,洗净后可生吃、可烙榆钱儿饼、炒榆钱儿菜、煮榆钱儿汤,榆钱饭是个统称。童年时,家家都做榆钱饭,但我觉得还是父亲做的榆钱窝头最香甜、最好吃。每年春天,父亲总会把采摘的榆钱很仔细地择洗干净后,撒少许盐,舀上两碗玉米面拌匀,和面、醒面、捏窝窝、点火、上锅蒸,一气呵成,当蒸到热气直冒快熟的时候,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榆钱的清香。著名作家刘绍棠在《榆钱饭》一文中写道:“九成榆钱搅和一成玉米面,上屉锅里蒸,水一开花就算熟,只填一灶柴火就够火候。”约摸十几分钟的样子,一锅金黄带绿的榆钱窝头热气腾腾地便出锅了,掰开一个,榆钱重重叠叠很有层次感;尝一口,松软筋道,清香盈齿,就像吃下了春天一样甜美芬芳。
往事如烟,流年似水。如今,日子比过去好了很多,但我仍然没有忘记童年时父亲的榆钱饭。一年一年,榆钱绿了黄,黄了又绿,留下不一样的记忆,但永远不变的是榆钱饭香甜的味道。看着视频里的老榆树,乡愁浮荡,榆钱正在一片片悠悠落下,仿佛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地飘落心头,给春天多了一处葳蕤的景致,给乡愁多了一个落地生根的时机,给我多了一次不忘父母恩情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