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因为身体不太好,母亲无数次背着我去找乡村医生看病,母亲也时常到山上去采些草药让我服用。面对难以吞下草药水的我,母亲总是会给我一小块糖。于是,再苦的药在糖的诱惑下,终于被我一饮而下了。母亲总是在我喝完药时露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如今常在我的记忆中定格。
见草知性,闻香寻药。青草做药能够治病。这让我很小的时候,就对草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常常拿着母亲摆在窗台上的草药,到田野去“按图索骥”,常有所获,自己高兴,母亲也高兴。这时候,母亲就会给我讲手中草药的用途。那时,常采的草药有半边莲、车前草、蛇舌草等。我对蛇舌草记忆深刻,因为蛇舌草大多生长在路边,根细长,叶子对生,没有柄,开白花,所以又叫白花蛇舌草,蛇舌草具有清热解毒、消痈散结、利尿除湿的功效。我小时候爱长疖子,母亲常拔来蛇舌草,捣烂后敷在患处,很是管用。
母亲说,草药也有自己朋友圈,哪一种草药常长的地方,不远处也能找到另一种草。结伴而行,很是热闹。草也是互相依存,一种草消失了,另一种草很快也在此地枯萎消失,如此朴素牢固之情让人惊叹。它们没有张扬枝头,也不芬芳四射,心神意会,静看苍穹。于是人们采药时常会留下一些,绝不赶尽杀绝,这样留住的不是一株青草,而是一片绿荫。
母亲采来的草药大多都保持着植物的原状,能不淘洗的尽量不淘洗,放在背阴处将植物风干,再收集整理好,以备不时之需。用母亲的话来说,有的草药一旦沾了水,药性会减半。只有从土里挖出来的草药:如地金草、车前草等容易沾上泥土的植物,才能用水洗净,放在通风处晾干。母亲一年四季就用干地金草泡水当茶喝,杀菌消炎,防病毒侵体,很少感冒。
从鲜嫩的青草枝叶到干萎的草药,它们被晒干,被烘焙,被磨碎,被文火慢熬,熬出一份对生命的珍重。这些草药,荣荣枯枯,毫不张扬,却是有秉性的一群。每一种,均身手不凡,身怀绝技。我喜欢几味草药,皆因为其独特的名字。
独活,一茎直上,得风不摇曳,无风偏自动。这样一根细茎无香的小草,被古人叫做独活。喜欢这两个字,孤单而有风骨,得势却不张狂,平淡却不沉沦。以鹤的姿态,临水照花,存活于世;当归,绿叶紫茎,山谷溪边,悠然自得。这样一棵开米粒状白花的小草,被古人叫做当归。在我心中,当归是个温暖的名字,如出门在外、羁旅天涯的游子,想起家中的亲人,就会想起这两个字。青山白发我当归,咀噍式微惭古诗。佩兰,也叫水香,静水深香。不过是一株普通的草,开毫不惊艳的花,但在我心中,却充满诗意。我固执地认为,风拂而过,环佩叮当,左右摇摆。相从期岁晚,兰佩袭芳薰。还有忍冬,还有半夏,还有苍耳等等。每一味草药,单单只看名字,就充满了美感,就赋予了我极大的想象。
参加工作后,我查《本草纲目》,才知道野豌豆在《本草》中叫做翘摇。草药在母亲的捣鼓下,竟然变得异常神奇和珍贵。我问母亲如何懂得这么多?母亲一笑说:“不都是老人们留下来的偏方吗?草民草民,先有草,后有人。老祖宗用过并流传下来的东西,必有其中的道理和奥秘。况且,青草里的学问大着呢,就看你是不是有心。”难怪母亲对草药似乎天生就有着一种悲悯情怀。她常说:“草也不易呢,从草色遥看的开春,到东风染尽的夏季,有多少草能踮着脚尖,一直遥望到秋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