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踞在脑海里的年味,总是离不开那北风刺骨的严冬腊月与家中忙忙碌碌的景象,每到农历腊月十七、十八,妈妈会在这两天举行颇具仪式感的“掸檐尘”活动。“掸檐尘”,即是家中年前的一次大扫除、大清理。每当这时节,家家户户打扫庭舍尘秽,求个庐宇洁净,干干净净喜迎新年。
小时候,民居大多是三间瓦房,粉墙黛瓦,自然有檐,屋顶大都桁樑结构,是蜘蛛们结网盘踞的最爱之地,一年下来,网落灰尘,谓之檐尘。一到腊月十七、十八,妈妈自己动手,用灶前稻柴拗成草把形状,用长竹竿绑好,头戴布帽,身系饭单,臂着袖套,全副武装完毕,开始掸檐尘。家中每间屋子天花板、檐下、墙角,角角落落,务必全部掸到。
掸去尘灰,还只是大清扫工作刚开了头。家里厨房诸件,这时节被妈妈搬到了场上,锅碗瓢盆,筷勺刀砧,外加“家橱”(即碗柜),全都搬入了院子里,简直像开水陆道场。那时,家家有水井,腊月寒冬,滴水成冰,手已冻成紫芽姜一样,但井水却有灵性,它时时保持零上四摄氏度,触之反而微温,是劳动者们的恩物,用它来洗涮最好不过。洗完厨房,擦窗玻璃,抹家具,扫死角,洗床单……这时节学校已放假,我和小妹找来旧衣旧帽,穿上套鞋,也做起妈妈的小帮手。 玻璃用干湿两种布轮流擦,家橱用板刷刷,床单一起绞……水井上“扑通扑通”的水桶下井声不绝,脚上的套鞋又冰又冷,而我们的脸庞红扑扑热乎乎,年味其实更来自全家齐心协力迎新年的那份忙碌、紧张,甚至像饭锅微焦时一点点的焦虑感,你的心头洋溢着的,是“奔头”。
时光邅递,社会飞速发展,我们早已挥手作别农家小院。农历腊月十六,我在微信上给保洁公司递话:“明天天气不错,请老板娘安排工人来我家擦玻璃吧!”
滴水檐,吊在檐下垂着丝的蜘蛛,以及它们的“八卦阵”,全都随着时光列车飞速驶去,已成为记忆中想努力抓取的模糊影像。办了保洁年卡,家中保洁一周一次,周周新,月月新,无檐尘可掸,但是,擦玻璃,擦灯具,洗窗帘……年底大扫除“掸檐尘”的风俗依然保存。洗窗帘,递凳子,取爪钩,之后扔进洗衣机,六套窗帘一缸一缸地洗,洗完,直接再挂上窗户,反正晾着也是晾着……另外,大清理的保留项目是扔旧物!那几天,必定和先生、孩子一起,亲自动手整理家中杂物,过期药品,过时衣物,过期零食,各种USB数据线,瓶瓶罐罐……掸檐尘之日,也即一年来一次彻底的断、舍、离。许多可有可无物品的存在,也许是积习所在,也许是束系着曾经过往生活记忆的能量。掸檐尘之日,大清扫,大整理,边扔边整,有记忆的物品,手机拍个照再扔,扔着扔着,仿佛生出一种痛快来,豪气万丈地扔了,像把壅塞生活中的疲惫、杂乱和烦燥,彻底地扔去了一般。
腊月十七、十八之后,家中窗明几净,窗纱柔软轻拂,橱格整洁,置物有序。年,原来需要条理、秩序、整洁、明净的映衬。“十七、十八,越掸越发”,有了掸去,拂了,对旧年旧物的驱赶摒弃,才有又一轮的一元之始,以及新生力量的生生不息和万物竞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