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城几日,秋雨迷蒙,忽下忽住,把个江南,把个满眼的绿,弄得深翠。远山近水,楼台亭阁,乡村街道,花草树木……均被洗得明净透亮。于是一切的生命皆显生动,一切的事物都活泼了起来。
回来数日,我每天都要回想一番望城。那么多的名字:靖港、乔口、铜官、郭亮、雷锋、欧阳询、书堂山……不时在我心中涌动。或清晨,或黄昏,或睡前,或梦里,或白天写字做事的间隙,或散步沉思的一瞬,总会忽然想起。这些回想的碎片,像雨滴,像晨露,像梦的游丝,像秋雨的连绵,像花间的水珠……我想用阳光的金线将它们串起,伸出我无尽的双手捧上,以回望望城。
近几天每天查点资料,翻阅一下曾敬仪先生所著的《书堂胜境》,书堂山于是在我心中慢慢清晰了起来,欧阳询在我心中慢慢亲近了起来。那天去书堂山,正是小雨时下时住。在江南山水中,感觉是极好的。可惜没有登山,到半山腰,也只停了一会,便下山走了,使如此之美景,没能细细去品尝享受。纵观天下山水,总是和人文联系在一起的,正如陶渊明之于“桃花源”,欧阳修之于“琅琊山”,苏东坡之于“赤壁”一样,书堂山是和欧阳询联系在一起的。我们知道,欧阳询少年曾在书堂山攻读诗书、苦练书法,身后又归葬于书堂山。书堂山山不在高,有“楷圣”则灵啊。因此未入山门,即感受到一股书香之气,沿麻石漫坡走去,仰头一看,迎面三个大字:书香门。两边一副长联:
染翰越时空千载犹传欧字帖
溯源寻故里一园尽揽大唐风
我们知道,欧阳询不仅是一代大书法家,还是一位杰出的书法理论家。他博采众长、兼容南北,形成了独树一帜的“欧体”,并且著有《八诀》《用笔论》《传授诀》《结字三十六法》等书法理论,真正开了一代之风气。欧阳询少年聪慧,读书一目十行,过目成诵,他幼时习书,也是从“二王”入手。有文献记载,王羲之的真、行、草《千字文》,行书《兰亭序》以及《黄庭经》《东方朔画像赞》等,欧阳询都曾临习过。宋米元章的《书史》说“右军《东方朔画像赞》糜破处,欧阳询补之”。可见其钻研之深。张怀瑾称他“八体尽能,笔力险劲”,都是肯綮之言。
入得山门,拾阶而上。满眼青翠,一股雨后的山林气息扑面而来。行至欧阳阁,见一木制三层方阁立于眼前,由李铎手书欧阳阁三个大字。里外转转,形制似乎为新建。据说过去书堂山有“书堂八景”:读书台、洗笔泉、欧阳阁、玉案摊书等,其中“洗笔泉池”石刻最为珍贵(缺一池字),可惜这次没能亲睹。有传说欧阳询初学书时,刻苦练字,日夜挥毫,临池学书,池水尽墨,一次外出,见一古碑,系晋朝大书家索靖所书,立即下马观看,越看越爱,索性铺下毡子,三日不去。有一个故事可以记下,能使得我们和“楷圣”更加亲近。《新唐书·儒学传》说他“貌寝侻,敏悟绝人”。是说长得丑,可极聪明。长孙无忌与欧阳询相互之嘲即可说明,无忌写诗讽欧阳询道:“耸膊成山字,埋肩畏出头。谁家麟阁上,画此一猕猴。”欧阳询也不客气,回敬道:“索头连背暖,漫裆畏肚寒,祗缘心溷溷,所以面团团。”是说你的相貌也不敢恭维,肥头胖面,脑满肠肥的。这当是雅谑,但看后仍不免失笑。
我近年写写字,已初尝习书之不易。在书堂山下之文化园,见张瑞田兄书的欧阳询的一则书论:“墨淡则伤神彩,绝浓必滞锋毫,肥则为钝,瘦则露骨,勿使伤于软弱,不须怒降为奇。”口中一遍遍诵读此言,心中一叠叠感叹:觅得书之三昧,其何难也。
国庆、中秋双节,回到县里,睡在父母的老屋,尽日无事,有时清早,透过纱窗,静望院中的光景。秋日的晨光透过纱窗,打在窗下的书案上,斜切出一片斑驳的光影。小院树木繁盛,屋角的石榴高过屋檐,枝头挂着大朵的红花。我心中忽然会想起望城,这也算是我的一片深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