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来,多次搬家,书橱里的藏书不断更新,但至今收藏着一本1986年油印的民间诗刊。三十年前,我尚处学生时代,平时接触到的各科考卷、教辅材料、校报校刊,都是老师们起早摸黑辛辛苦苦亲手刻版油印出来的。每当回忆起那阵阵的油墨芳香,仿佛就嗅到了自己的青春气息。遗憾的是,这些学校的油印资料,我连一份、一张也没有保存下来。因而,这本名叫《清风》的诗刊,显得尤为珍贵。
《清风》是肥西县清风文学社的社刊。这是一个由一帮乡村文学青年自发组成的民间社团。社员自愿捐款,拜托县委宣传部、县文化局的老师指导编排,设计封面,把他们的作品精心汇集成册,除内部交流之外,也到处免费赠阅,目的在于传播文学的声音。文学社不设门槛,职业不分贵贱,年龄不分长幼,凡热爱写作的人都可自愿申请加入。
社长段先生身居偏远小镇街道,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尽管家徒四壁,物质生活极其贫困,但业余痴迷文学,经常投稿报刊,结识了几位文学上的指导老师,有县里的,也有省里的,让他开阔了眼界,同时获得了坚持的力量。
如白榕、魏先一、佘林明、陆澄照、曹志培、王春江、程仲英、陶明等,都是这样的老师。他们既是果实,也是种子,是文学路上的热心人。他们端着国家的饭碗,心地纯正,从不高高在上,对待乡村文学青年像对待家里的亲戚一样。他们与文学青年交朋友,不仅在文学创作上精心辅导,还在工作、生活方面无私地提供帮助。他们像一盏盏微弱的街灯,慷慨挥洒自身的光芒,一丝一缕照亮农村青年摸索前行的路途。
路遥在小说《平凡的世界》里有这样一段细节,农家少年孙少平高中毕业回乡,不甘心留在双水村当一辈子农民,毅然背起破烂的铺盖卷闯荡黄原市东门桥头做起揽工汉,天晚将黑,无处住宿,百般无奈,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冒昧地敲开诗人贾冰老师的家门。少平只不过曾经见过贾老师一面,记住了他的名字。让少平喜出望外,贾老师真的安排了住宿,还和他畅谈诗歌,兴趣浓厚,分别时又赠送一本厚厚的《牛虻》,鼓励少平无论生活多么磨难,也别丢了文学。这是小说,是改编了的电视剧,但上世纪八十年代,类似的社会现象确实存在。
1986年10月,《深圳青年报》、安徽《诗歌报》先后推出《中国诗坛1986现代诗群体大展》,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强烈反响。一时间,什么“非非主义”“莽汉主义”“撒娇派”“咖啡夜”“三脚猫”……纷纷登场,展示一幕幕令人眼花缭乱的奇特景观,勇敢探索着中国诗歌新的前进方向。这两场诗歌大展,为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学热潮留下一个深深的足印。
写作是个体行为,交流需要群体。段先生获得官方前辈的支持,一觉醒来,产生了创办文学社团的想法。段先生身边熟悉的文友屈指可数,一呼全应。他走县访省,通过广播电台发出一条“成立清风文学社”的消息。那个年代,广播电台收听率高,像“今晚八点半”“文学剪影”一类的栏目,是千千万万农村青年的至爱。消息播出后,段先生收到一大摞来自全省各地的信件,应者云集,文学社的规模迅速壮大。社员之间,鸿雁相传,交流心得,倾诉心声,偶有登门拜访,全是一见如故。天下文友皆兄弟嘛。承蒙段先生厚爱,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初冬,邀请我一起前往丙子乡下,看望一位三十而立的社员。
这名社员是个单身汉,豁达开朗,好读书,家贫不可常得,偶有灵感,题诗于香烟盒上。翻着这本“香烟盒装订的诗集”,我切身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文学魅力。今夜在此,祈祷那位社员一切安好。文学,让一代农村青年有了诗意和远方,获得了一份艰苦生活之外的别样温暖。这种温暖甚至伴随他们一生。
那个年代,成立文学社团成为一种社会风尚,乡村有,工厂有,中学、大学也有。肥西清风文学社只是其中蚂蚁一样的一个代表。许多文学社成立之日也是解散之日。“清风”,如同一阵轻风。清风文学社维持了大约一年时间,昙花一现,在省城举办了一场文学笔会,克服重重困难留下了一本油印社刊。今天看来,这本粗糙简陋的《清风》杂志,成为一份史料,是当年乡村文学活动的实物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