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合肥 朱雨莹

大概在六年前，县城里开了一家保健品店，出售的都是一些没有明确产品成分，没有写清治疗病症的三无高价保健品。我的奶奶，一个节约了大半辈子的农村老太太，仿佛中蛊一般，长期成箱购买。药吃了很多，疗效无从谈起。那时候，父亲劝阻过，爷爷也阻拦过，可一向好说话的奶奶，在这件事上，偏偏执拗不肯放弃。奶奶为什么如此痴迷购买保健品？这一度成了我最大的困惑。直到一个雨天，我去保健品商店给奶奶送伞，才隐约明白了奶奶的秘密。

为了调动老人的购买积极性，对于购买了保健品的老人，那家保健品商店会组织各种活动。比如每天下午两点，他们的门店会有音响，欢迎老人们去唱歌；周末会组织老人们短途的周边旅游。那天我去的时候，老式的音响里播放着《女驸马》《天仙配》等黄梅戏，一群七八十岁的老爷子老太太就着戏曲，七嘴八舌地聊天。我的奶奶坐在其中，嘴巴就像个机关枪，“吧嗒吧嗒”地对着前后左右扫射个不停。她的面上洋溢着笑容，每一根被风吹动的头发丝里都在传递着欢快的气息。那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却又鲜活的奶奶。

六十岁那年，在城市化高速推进的大背景之下，奶奶跟着爷爷一起，从居住了几十年的皖南农村搬到县城居住。对于农村向县城的跨越，曾经是位老中医的爷爷可以无缝对接，他闲的时候就读书看报，遇上晴天的下午，他就去找别人下棋。可奶奶不一样。她没有文化，报纸在她的手里如同一张烧火的废纸，电视里播出的节目，是她理解不了的国家社会新闻。奶奶天生的性格就偏内向，碰上县城里陌生的老头老太太们，聊起天来，总是避免不了由于语言和人生经历不同所带来的距离感。爷爷有着自己的丰富生活，父亲和姑姑疲于应付工作，我和堂姐则忙于学业，大多数时候，奶奶只能一个人待在家里。

奶奶很孤独，这是那时我最深的感受。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隐约明白了奶奶购买保健品的执着。她想买的，或许并不是健康，而是保健品推销员为推销产品而上门的嘘寒问暖，以及组织的一系列老人集体娱乐活动所带来的热闹。而这些，原本是作为家人的我们，应该给予她的。去年，那家保健品销售点被举报而关门倒闭。一时之间，人去楼空，所有的活动全部停止。想到奶奶终于可以回归原来的生活了，父亲和爷爷为此暗暗高兴。可是没想到，奶奶却日益憔悴，萎靡不振，令人堪忧。所幸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在同年，姑姑年满五十五岁，正式退休了。退休以后，姑姑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多，这让她变得感同身受，逐渐理解了奶奶的孤独。

自那之后，我再去拜访奶奶，电视机前总是会有两个并排坐着的背影，一个是奶奶，一个是姑姑，她们都在织毛衣。电视机播放着最新的电视连续剧。每每到精彩之处，姑姑总会停下来看上一会儿，可奶奶却不怎么明白，姑姑就在一旁，对着剧情用奶奶可以听懂的语言，简单地复述一遍。渐渐地，奶奶也喜欢看电视剧了。这一年来，爸爸对奶奶多了不少的耐心。去看望奶奶时，他也不再是坐坐就走，而是会停留大半天，和奶奶怀旧一些儿时的村里事，交流一些从电视里看来的养生之道。就在昨天，姑姑在电话里告诉爸爸，上个周末她和奶奶一起报名参加社区花鼓队，奶奶练得可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