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回忆过去,少不了会想起父亲和他的田地,那里蕴藏着许多耐人寻味的故事……儿时家里有二亩水田、三块旱地,总面积不大,所种植的水稻和麦子,维持全年口粮还捉襟见肘,到了春三月总要“闹饥荒”。
面对这种情况,父亲霄衣旰食,把野外无人问津的荒地开垦出来。先锄去地面的杂草,用锹翻挖一遍,自制的铁齿钯刨出草根,晾晒一段时间后,再重复两遍。彻底除去所有草根,这样的地稍作加工平整,就能种植农作物了。春夏之际撒一小撮芝麻,秋季多少也有几升的收获;秋收时节重整地面种油菜,来年春天还能换回几斤油。为了防止猪牛等牲畜进入,在地的四周挖一道壕沟作障碍。这给日常浇水施肥带来麻烦,父亲将三根木棍绑在一起当作简易跳板,为了过沟时保持身体平衡,从家带来一根长竹竿作支撑,肩挑重担、手拄竹竿,小心翼翼地走过独木桥。在故乡,像父亲这样惜土如金的人数不胜数。在相对宽的田埂边用锹扎个口子,丢下几粒蚕豆;在圳旁边寸尺宽的陔埂上,栽上几棵瓜秧;在表垅的两边穴播,套种棉花苗……在父亲的眼里没有一块土地是多余的,每一寸土地都要充分利用。
为了改善田地的土壤结构,适时补充养料是必做的一件事,父亲按照传统的方法和步骤制作农家肥。挖个粪窖,利用早晚时间,到野外捡猪牛粪,同时将圈舍内的粪收集起来发酵,但粪肥是有限的,难以满足田地的需求。春耕生产前夕,乡亲们结伴而行,到离家较远的开阔地带,将遍地丛生的野草割回来,撒在田里沤肥,绿肥的时效持久,腐殖质在泥土里一天天慢慢地腐烂,水田的表面经常会冒出一个个小气泡。每年冬季枯水季节,父亲找个有淤泥腐草的池塘,将沉淀的稀泥杂质捞上来,土疙瘩晒干后敲碎,用稻草裹上木屑、树叶、秸秆等可燃物,垒上淤泥土,两头留个通风口烧土粪,这种泥肥具有保暖耐寒的作用,适用于冬季作物的生长。那时有化肥的人家廖廖无几,偶尔分到一点尿素或碳酸氢铵,权当着辅助肥料而矣。
父亲的土地最辛酸。每当天色蒙蒙亮,父亲就开始了一天的劳动,我常常被拿锄头和铁锹的声音吵醒,有时少不了还要责备父亲几句。小时候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父亲每天总是起得很早。长大后才明白,叫醒父亲的不是闹钟,而是生产生活的责任。沃野千里,稻熟麦盈,父亲竭力而为,田地倾囊回报,但土地的产出是有限的,我们的日子过得总是贫困交加,肚子每天总是饥肠辘辘。父亲只是一位普通的农民,他的能量是有限的。
讲述父亲的田地就像弹奏的琴弦上迸发出一个个如泣如诉的音符,让人潸然泪下。我年少的心与田地休戚相关,最喜悦的事是到丰收的打谷场上分稻谷,最担扰的是家中无米下锅时。虽然那时涉世不深,但我的心里始终有一个美好的愿望:一天能吃三顿饭。这个愿望历经多年以后才得以兑现,而父亲背负着这个愿望,像只踽踽独行的蜗牛,直至终老故土。
在父亲的田地里摸爬滚打了20年,我最钦佩的是父亲的敬业态度。常年累月一门心思地种田地,心无旁骛,毕生不悔。天气晴好时,汗湿衣衫;阴雨连绵时,蓑衣箬帽。劳动的艰辛,在父亲的眼里能美美地睡上一觉就结束了;生活的困难,在父亲赤脚小跑的步伐里都一一解决掉。虽然离开家乡已很多年,但那片熟悉的田野我不曾忘记,一股浓浓的乡土气息像涓涓细流在我的内心缓缓流淌。
我每年都要回乡看看父亲曾经耕耘的存量很少的田地,那不仅仅是块田或地,更是写着沧桑心怀的凝聚,是我用一生时光慢慢品读的故土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