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连贵

几乎每个城市都有一支短工大军，多为异乡客，以肩挑背驮谋生，重庆称“棒棒军”，武汉叫“扁担”，他们没有任何手艺或技术，属于打工阶层中最艰辛的一类。

短工多在货场、车站、进出货频繁的商铺周遭等活，散乱地或蹲或坐，两眼却时刻留神可能出现的雇主，也有席地围坐打牌“混点”的，一旦发现目标，都一窝蜂地围上去，接受雇主“挑肥拣瘦”。挑上的自然高兴，落选的也不气馁，在这个圈子里彼此兄弟，早晚都有机会。

短工过剩——用我们老板的话说，“满大街都是，随手一抓一大把。”所以谈价时雇主把工资压得很低。短工虽然大度地表示：“来得去得”就行，实际锱铢必较，结算时少给一块钱也不依——血汗钱挣来不容易！一般而言，短工都老实本分，工钱说定，便踏踏实实干；也有因吃过亏变得刁滑的，逮机会叫老板放一点“血”，譬如遇到急件或跟车外出，讲价时，他不明言钱少，活做到一半，他开始“磨洋工”，逼老板加钱，如果老板一毛不拔，吃亏的终归是他自己。但敢跟老板斗心术的少，老板毕竟强势，短工有时明知吃亏也得做，好在力气是使不完的。

有的短工聪明，他不计较一得之利，而是谋求与某个老板长期“合作”，工钱不争多论少，依老板的“一口价”，而且做事敬业，行为廉洁。我们老板就用过这样一个短工，一次，叫他单独送货，验货时发现多了两袋卫生纸，他满可以拿回住处自用或卖钱，但他如数交回库房。还有一次，业务员都不在家，老板临时抓差，叫他去结一笔小账，他收的是现金，回来一核对，分文不爽，从此得到老板的信任，成为公司的一名“编外员工”。

短工不限于只为老板们服务，我们平日的生活有时也要借他一臂之力。那天我买了一台饮水机，不算重，但要拿到高在顶楼的居所却有些吃力。天色已晚，遇到一个过路的小短工，我把这笔生意“照顾”给了他，但声明工资不能多要，他开价6元，我还价5元，他二话不说，扛起饮水机，似乎嫌轻，顺手把我买的菜也拿在手里，跟着我到住处，然后嗖嗖地上楼，快得像猴子。事完，我给了6元，他推让了一下，接过喜出望外而去。因为有了搬家公司，过去我们视为重负的搬家，现在已轻松不少，那些穿红、蓝马甲的搬运工，原本也都是短工。

我常想，偌大一个城市，这些挑呀、扛的事，如果不是有短工，谁做？短工多是农村来的，他们最终要回到农村去。城里有需要他们做的事，但没有他们安身立命之地（至少目前），他们是城市中的过客，但已构成城市链条的一环，如果缺少这一环，城市在某些方面就可能停转。或许，有朝一日他们不再是过客，也能成为城市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