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很小,小得一个大塘的梢子就放下了,故地叫蒲塘梢,二十来户人家,蹴在蒲塘的梢头,吃塘水、用塘水,把一个个日子过完整或者过残缺了。蒲塘梢知道的人少,但桃花城名声大。“十枝桃花九枝开,一枝但等状元来”,得名于此的桃花,位于县城和省城之间。蒲塘梢属于桃花,静卧在万千阡陌中。
在我幼年的记忆里,蒲塘梢是青翠的,滋味却是苦的。搞饱肚子是不少年里最让人焦心的事,郢子里大部分人家,农闲天一天是吃两顿的,农忙时三顿,也是两稀一干,整天肚子咕咕响,孩子们放野马,田地里乱跑,乱跑是为了找吃的。
故乡人不能说不努力、不勤快,我的爷爷是省级劳动模范,他带领乡亲们整地、挖塘,一年到头的苦,结果是累得吐血,还是不能让肚子撑圆了。爷爷去世前口占两句:欢欢喜喜离乡去,我在上面喜洋洋。爷爷有过比较,新中国的日子,比旧社会好多了。他走得安心,才有“喜洋洋”的心态。我爷爷最大的梦想是人人吃饱饭,当然包括他自己。爷爷那一代人跟着时代努力过、奋斗过,但目标远没有实现。
到了改革开放年代,一夜间土地承包到户,似乎一切都变了,从人到物到土地,都激发出别样的劲头,恨不得手指头也插进地里,让它们开花结穗。连大蒲塘都变了,塘不仅蓄水,鱼更是分层级的养,养出了风景,养出了可提竿的鲜活。
记得我的家门叔叔,写了一长篇通讯,发在《人民日报》上,受到广泛关注,这通讯写到了大蒲塘,写到了蒲塘梢,却又放大了,把故乡放大到了桃花。状元来了,十枝桃花全开了,开得轰轰烈烈、澎澎湃湃。
似乎没过多少年,蒲塘梢城市化了,直接来个三变,农村变城市,村农变居民,农民变工人,过往烟波浩渺的大蒲塘也华丽转身,成了一抹令人流连的风景。二十来户人家的蒲塘梢哪去了?有意思的是家和家间拉近了距离,安放进了一幢幢大楼里。
故乡不见了吗?仍在,在乡音的传递里,在亲情的点点滴滴里。家园是重新规划和建设了的,如问乡亲们故乡事,他们会大声说:千亿大桃花。
丢下蒲塘梢,放大故乡,放至千亿大桃花。故乡人为之骄傲,为自己的故土骄傲,这也是一种豁达、开放的态度。我对故乡充满感情,隔三岔五会走进去,但边界一再的模糊,不说蒲塘梢了,就说桃花镇吧,桃花的边界已经说不清楚了,是省城,是开发区,是大学城……
我的故乡再次放大,放大得充满了浪漫和希冀。前些日子,再走故乡,我向故乡的腹地进发,我试图能找到些什么,比如蒲塘里的蒲草,比如桃之夭夭的芬芳,比如儿时拌过嘴动过手的小伙伴,比如饥饿时拔了吃的野草……也就是想想,展示在我面前的是大都市的壮丽场景,大道通衢,高楼林立,景观洒落……过去的印记一点也没有了。谁说没有了?我儿时的伙伴亮子来迎我,他说:城市升级改造,我们在列。故乡再次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