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新近蓦然变得没有力气，连拿碗都迟缓，先前可不是这样，一大桶水一拎就走。我望在眼里，疼在心里。

父亲年轻时是吃过苦的。一卷铺盖和母亲从城街来到乡下，一片瓦、一块砖、一根椽子地垒起屋，垒起生活。犁、耙、割稻、扬谷都是牙牙学语，从头学习。他编过草鞋，洗过石磨，贩过鸡鸭，开过作坊……黑夜里曾挑着担穿过乱坟岗，在烟波浩渺的太平湖畔独守一间护林小屋，二十年如一日昼夜担水、烧锅、磨豆浆、压制豆腐，染毒疮间也忍巨痛一天不落下……我无法想象父亲是如何跨过那些岁月。

现在父亲已将一段美好的日子铺在我们脚下，由于父亲的勤劳，使我们无忧上学，顺利完成学业。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只看见他忙碌的来来去去的身影，很少看见他停下脚步和人闲聊和高谈阔论。

父亲一生忧着他人。当我们有着一份稳定薪水能自立时，父亲看奶奶生活困顿，不管自己兄弟姐妹多少，他每月都给奶奶固定的钱。虽然这份钱是他在街上看门的钱，他不顾自己年纪和身体，在街上谋了一份看门兼保洁的差事。父亲一生耿直，从不求人，而门卫需听人使唤，且琐碎事也多，如打扫、烧水、看管车棚、夜间开关灯……但父亲毫无怨言，默默、认真地做着这一切。我很惭愧不能为父亲分担什么。在奶奶病重期间，父亲一人担负起照料任务，将奶奶接来朝夕相伴、侍汤奉药。

父亲现在和母亲回到乡下，守着老宅，种着几亩田和一片菜园。他们没有退休金，但他们过得很安适，因为自食其力，因为他们对生活没有过多欲求，除肉鱼等荤菜外，他们都吃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菜蔬和鸡蛋都是自己种养的，并且我们还享受着他们的劳动成果。父亲仍保持年轻时的作风，走路风风火火，干事雷厉风行。我们都劝他已不再年轻，不要这么蛮撑，放悠着点。但父亲依然如故，开挖山地、在齐腰深的洋湖田中种植糯稻、在烈日下抢“双抢”，夜间灌水熬到一两点，百斤的稻谷扛上肩就走。我扛过一回，走路艰难，几步路就气喘吁吁，有憋气的感觉。我们都劝他适当时候也可雇请人帮忙，但父亲心疼钱，都是自己一个人干。

现在父亲判若两人，拖着缓慢的脚步，我真担心父亲有个什么病症。虽然吊了几日水，脸色不再苍黑，但力气还是没有。烟不能吸了，支气管和肺部都有问题。父亲一直抽着低档、劣质烟。我暗忖，哪一天一定要让父亲抽上好烟。这几年我也隔三差五给父亲买一些十元左右的烟，尽管我知道吸烟对身体有害，但我的烟总比他的两三元一包的烟要好些，危害要少些。但现在好烟也不能抽了，我看着心疼。

但我心里也暗暗祈祷，就此戒烟，父亲的病症也随烟而去，身体也会康健起来，力气回归身体，生活揭开新篇章，晚霞和朝霞一样灿烂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