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去了趟“农家乐”。平日吃惯大鱼大肉,腻得慌,也想换换口味。当老板将一盘“灰不溜秋”的土菜端上桌时,一股清凉之气迎面扑来。“菱角菜,尝尝鲜,城里很难吃得上!”老板有些得意地说着,不等他介绍完,同事便迫不及待下筷了!
真的是菱角菜!记忆如开闸的洪水,肆意地翻腾奔涌着。
印象中,离家不远的河湾里,野菜可真多,水葫芦、苇子、菱角菜,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水生植物……或疏或密,郁郁葱葱,长势喜人。它们随风摆动,仿佛跳着欢快的舞蹈。远远瞧去,清澈的河面,像是铺盖了一层绿色的油毯子,在阳光的斜射下,发着耀眼的光。偶尔,还有几只调皮的青蛙跳到叶子上,“呱呱”叫着,给炎炎夏日添了几分生气。
一柄柄鹅黄或粉白的小花擎起手臂,像高举的小旗,炫耀自己的美。青绿色直挺的杆上结出圆鼓鼓的气囊,像孩子们胖嘟嘟的小手。藤上生着密密麻麻的细羽状根须,毛茸茸的,摸起来柔柔软软,舒服极了。
母亲放下篮筐,脱去鞋袜,双脚陷在淤泥里。她用锄头挖断根部,将菱角菜拖到岸边,再沥去叶片间的水分,装进篮子。通常,近处的菱角菜稀稀拉拉的,几乎被打捞殆尽。母亲只得朝深水走去,她侧着身体,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前探。突然,她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挣扎在水里,连头发根子都看不见了!她在水里上下扑腾着。呛了两口水,眼前一片眩晕,鼻腔也火辣辣的难受。恍惚中,母亲抓住锄头把,赶忙支起身,慢慢往回挪。泥水从她的发绺一滴滴往下滚落,也顾不上擦。后来听母亲回忆说:当时脑袋一片空白,只想拼了命地站起来。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后怕,脊背直发凉!
母亲拖拽着一大串菱角菜,终于快到岸边。脚掌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下,钻心的疼痛向全身迅速蔓延。母亲顺手一摸,右脚被瓦片划破道口子,鲜血直流。母亲咬着牙,从裤脚撕下一块布条,紧紧地勒住伤口止血,再用力缠绕起来,打了个结。
装篮、起身!母亲挑着两大篮菱角菜,一瘸一拐地走着。中途,她换了几次肩。实在累得不行,也就歇下来,停了好几次。到了家,母亲卸下担子,瘫坐在门槛上。她脸色苍白,嘴唇也失去血色,靠着门框,一动也不想动。那个年代,乡村里还买不到创口贴。怕发炎,母亲忍着疼,让我在伤口红肿处先涂点酒精,消消毒。再找些棉絮,淋上香油,绑在患处,用细绳系好。
“不碍事,你看,还有新鲜的菱角呢!”母亲努努嘴,指着菱角筐,精神似乎也好了很多。
翻开藤叶,青绿色的菱角,个头也不大,涩中还带着点苦,难以下咽。孩子们便接着翻找起来,紫红色的菱角就饱满得多,咬在嘴里“嘣”的一声脆响,露出洁白鲜嫩的果肉,嚼在嘴里凉冰冰、甜丝丝的。还有一些黑褐色的菱角,铁壳一般,根本咬不动,还容易扎手。母亲顺着藤蔓摘下来,放在搪瓷缸里。她说这些“老菱角”凉性大,怕我吃多了,闹肚子,说是要煮着吃。
捞回来的菱角菜,大半用来喂猪。邻里乡亲们也会过来摘些,她们蹲下身子,或索性坐在地上挑拣着菱角菜。剔除根茎,捋下叶片,掐掉气囊,只留下光滑的叶柄。通常几大藤蔓,也只能掐一小碗。母亲挑一些细嫩的,腌制着,个把星期后,揭开盖,香味直冲鼻。
火苗舔舐着锅底,油“滋滋”地冒着烟,整个厨房都弥漫着烟火气息。母亲倒入切碎的姜、蒜、红辣椒丝,再倒入菱角梗大火翻炒。加少许味精提个鲜,两三分钟后便出锅装盘,真的是色香味俱全。无论是吃干饭还是粥,夹一大筷头,嚼在嘴里,清凉爽滑,大快朵颐,满口生香。
倏忽间,二十多年就过去了,几乎都快遗忘了菱角菜的味道。细细品来,只觉香甜中又带着点苦涩。一到秋冬季节,母亲的“老寒腿”总是酸软抽风、疼痛难忍,不知可是当年捞菱角菜落下的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