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个工作单位是霍邱县农林局,这个县城夹在城东湖与城西湖之间,那时城西湖被辟为军垦农场,种植小麦与大豆,边角地带,拖拉机使不上劲,便成了蓼的天地。有位叫李怀松的大学同学,是霍邱人,领我到湖里,砍蓼,晒干,当柴火。他说他的家乡古称蓼国,县城至今仍称作蓼城。以前读《水浒》,知道水泊梁山那一带,有个蓼儿洼,岂料这儿还有一个蓼国!城西湖里的蓼,普遍2米多高,树儿似的,两三棵蓼就是一板车。我与李,拣壮实的放倒两棵,捆绑妥当,乘着夕阳余辉,拉蓼入蓼城。
多少年后才知道,隔着城西湖再往西,就是河南的固始县,固始也称自己的县城为蓼城;霍邱城西湖里的蓼,以酸模叶蓼为主,是蓼类中的高大威猛者。
蓼类中最常见的是辣蓼,生长在水湄、洼地及路旁的水沟里,土里土气,貌不惊人,如果摘取其叶片放手掌柔碎,即可闻到一股辛辣味,原来是辣蓼啊!辣蓼的分布区域非常广,至于名称,各地叫法不一,有叫柳叶蓼的,还有叫蓼吊子、斑蓼什么的。每年初夏,是辣蓼开花的季节,到巢湖北岸围堰湿地那一带走走,高高矮矮的都是辣蓼的花丛,花不甚好看,然而阵势在那儿,柳宗元就有一首《田家》诗“蓼花被堤岸,陂水寒更绿”,描绘的就是辣蓼开花的盛况。也因此,有的地方就拿它来作地名。
因生水边,辣蓼又称水蓼,《植物名实图考》则称:《尔雅》蔷,虞蓼,《注》泽蓼。《唐本草》始别出。唯随水深浅有大小耳。俚医以陆生者曲蓼,不入药,生水中者为地蓼,能治跌打损伤,通筋骨。辣蓼的种子,是制造酒曲不可或缺的材料。这种酒曲,既可用于家庭制作酒酿,也可用于略有规模的甜酒生产。闻名遐迩的“三河甜酒”,正是使用这种带有辣蓼种子的酒曲。
蓼科植物的花,多为穗状花序,其中荭蓼、簇蓼、长鬃蓼、戟叶蓼、刺蓼的花为红色,被文人误称“红蓼”。在古诗词中,常有“红蓼”出现,但读者无法断定是哪种蓼。蓼类中的“杠板归”,是看上去对人不甚友好的野草,不仅茎蔓上带刺,就连叶片的背面也有倒钩刺,我在做野外作业时,多次受到它的伤害,在小腿或手腕上,留下一条条血痕,却一直不清楚它为何方神圣。直到有年夏末,它开始结蓝色的果子了,拍了下来,回来请教就花师傅,回说:你运气不错,碰上杠板归了。然后就跟我解释“杠板归”的名字由来,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故事:一山民被毒蛇咬伤,毒性发作,命悬一线,家人以门板抬往山野,作处理后事准备。路遇采药老人,以一种叫“犁头刺”的野草鲜叶捣碎,敷于伤口处,药到病除。于是,一行人高高兴兴地扛着门板,缘路而归,一秀才见之,遂改犁头刺为杠板归。
我现在不论是在大蜀山上,或者别的地方,一下子就能从杂草丛中,把杠板归辨认出来,因为我觉得,在这种全身带钩刺的植物身上,一定具备非凡的魔力,能够把被毒蛇咬伤的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因此,我对杠板归深怀敬意。
刺蓼与杠板归的叶片都是三角形,茎上也都长满了刺,刺蓼的日语名字叫“继子尻拭”,译成汉语就是“给继子擦屁股”。日学者长谷川哲雄是这样解释的:“古代日本在没有手纸的时候,使用树叶或者蜂斗菜的叶子,刺蓼在茎上有刺,用其给继子擦屁股,比喻虐待继子。”读了这一段文字,真的让人啼笑皆非。
萹蓄、拳参、蓼蓝也是蓼科蓼属。荭蓼与蓼蓝的叶片,可加工成靛青,作为染料。我们熟知的大黄、荞麦、何首乌、虎杖、竹节蓼等,或食用,或药用,虽是蓼科,但不是蓼属。竹节蓼是一种引进的观赏常绿灌木,株高1到3米,枝绿色,扁化,叶披针形,花小,簇生于节,置于庭院,别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