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去买菜。出小区门，见对面路牙子上坐一老翁。瘦小身材，草木灰头发，满脸褶子，灰蒙蒙眼睛。看上去，他该七十好几八十不远了吧。身穿一件分不清颜色的旧棉袄，看那款式，该是二三十年前的地摊货。小雪节气里，虽未下雪，早晚气温低，室外寒意侵人。老人双手交叉拢袖子里，坐在花岗岩路牙上，他分明觉得冷。

有人走过来，他呆滞的眼睛忽地动一下。老人主动招呼：“鸡毛菜”。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他不是生意人。希望人家买他的菜，却不知如何向人推销，仅对人报出菜名。听他说话语气，那三个字易造成误解，既像称呼别人，又像自报家门。喊人“鸡毛菜”，谁都不乐意。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面前摆的是鸡毛菜。我不习惯在路边买不明来源的菜蔬，老人家开口了，我得回应。在语言之前，我先用眼神回应。朝老人家脸上看一眼，又朝他身边的蔬菜看一眼。老人家脸色蜡黄，皮肤干枯，像是久病之人，长时间没好好吃饭。脚边水泥地上铺一只皱巴巴的旧塑料袋子，袋子上摊一把小青菜。这就是老人家说的鸡毛菜，不过是很小的小白菜嘛，用我老家话说，那是白菜秧子。在巢湖边，原先的乡村或许也会叫这种小白菜为白菜秧子。后来听城里人叫它鸡毛菜，老人家觉得洋气，就跟着叫它鸡毛菜。认真看看老人家面前的小白菜，叫它鸡毛菜还真挺合适的。地上摊摆的，老人身边小竹篮子里装的，那几斤小白菜，确像鸡毛，鸡毛大小，鸡毛样淡黄，鸡毛样轻飘。看得出来，那不是农家菜园菜，似是野生草本，生于荒地，有些营养不良。

问老人，这菜哪来的？老人说自己种的。又问老人，在哪里种的？回答说，小区墙角空地里种的。

停一会，老人怕我不理解，补充说，他住隔壁回迁小区，他家祖上几代都住这块地面上。原先，他家有几间瓦房，一个大院子。院子外有大片菜地，随便种点菜，一大家子吃不完，还能拿去买。现在不一样，住的是楼房，没菜地。看小区墙角那块地长满荒草怪可惜的，便刨开来，剔除土里的砖头，种几垄菜。就这样，还没少同小区物业管理员费口舌呢。

我没吭声。老人家意犹未尽，还要对我详说他菜的来源。他说，他强占小区墙角那一小块地，种出的蔬菜本来没得卖，老伴年初去了女儿家，家里只剩他一人，蔬菜用量小。鸡毛菜长得快，一把菜种子撒下去，几天就出苗。鸡毛菜就是菜苗，长大了就不是鸡毛菜，味道不一样。所以，趁早拿出来卖，换点钱买肉吃。卖几天鸡毛菜还买不到一斤猪肉，现在猪排骨都几十块钱一斤，吃不起啊。

老人家这么说，我不想接话，想赶紧离开。我说我不喜欢吃鸡毛菜，得去菜市场买菜了。说完，抽身就走。见我不买他的鸡毛菜，老人家神情黯淡，不作声。

从菜市场回来，走到小区门口。卖菜老人还坐在原地，路边冰冷的石头上。老人家仍是双手拢在袖子里，面前鸡毛菜还是原先摆放的样子，篮子里也不见减少。

本可不从他身边过，偏走近老人。他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我。我问他，鸡毛菜有多少？他说，四五斤吧。再问，多少钱一斤？回答说，一块钱一斤。

想买下老人面前所有的鸡毛菜，却犹豫起来。说实话，在小区墙角建筑废土里种出来的小白菜，入口总有些不放心。买下不难，不想吃又不能扔，就难为人了。惜物的人，轻易不扔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