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下心,我就听到了花开的声音,一朵荷轻轻的息叹声。息叹带着风意,在近乎透明的花瓣张合中,将清凉凉的风搁置在绿绿的荷叶上。
荷植在一个洒着青花的瓷缸里,荷叶从缸口探出,高高地抢食阳光,阳光反复浸镀荷叶,这叶就比寻常的树叶、草叶、蒿叶绿,绿出了层次和境界。绿是勾引人的颜色,绿是宏大的叙事,我极喜欢围着植荷的缸转悠,先是荷叶田田,再是荷色挺起,荷的绿一天天拔节,一天天长高。
有一番绿就足够了,我没指望瓷缸里的荷开出花来。一天早晨,我发现了有豆大的花蕾刺破了水的皮肤。哇,是荷的苞子。荷花苞是由红色包袱缠裹着的,在绿色涟动里,若是一个小小的标点,而这标点是有分量的,是一个标志,标志着缸中的荷实实在在安家了。惊喜是肯定的,我把这消息在花木间传递,花木一应沉默。是了,是草木就该有花开,荷不应例外。青花瓷缸是摆在楼顶露台上的,露台阳光充足,适合荷的生长,荷不怕热,不怕大太阳毒晒,花和叶朗朗的,她的心中亮膛。心含光明的花人人喜欢,荷声朗朗,自然可以好好喜欢。我对楼顶的荷另眼相看,荷的风骨“出淤泥而不染”不用说,还有重要的一面,囚禁于一席之地,仍不忘开出本色的花来,委实令人钦佩。
缸中的荷是委屈的,她只能将根茎辗转于“方寸”之间,缸壁如是坚垒,荷游走于泥土中的“藤”攻不破。缸中的荷四处碰壁,她却没有懈怠和放弃。我一直以为荷是有藤蔓的,藕是茎,也是藤蔓结在泥土中的果。小时常见荷从东塘翻往西塘。东塘的荷叶喧嚣,西塘水波平平,东塘花开时,西塘静得连只蜻蜓也不去光顾。不过,没过上几年,西塘也是荷叶田田、蜻蜓俏立尖尖角了。西塘的荷是东塘荷的一家人呢,东塘荷的“藤”在地底下拱动,过田、越埂,甚至借助鱼鳝的洞穴,认定目标向西塘进发,中间有过停留,有时在田角,有时在沟渠,有时就在田埂的缺口里。终于有一天,东塘荷的“藤”攀进了西塘,荷“藤”欢呼一刹,接着就大放“绿彩”,赶在岁月的热乎里,开出第一朵花来。
西塘有荷了,但也没见人吃惊,寻常得很,挖个坑,保持积水,不要多久坑中就有鱼虾游动了,问鱼虾是如何来的,显然多余。青花瓷缸中的荷无法逾越“瓷壁”,她在委屈中纠结,在纠结中还是将花亮了出来,悦人也悦己,不比愁眉苦脸、怨天尤人好?栽于缸中的荷是我拣拾来的。邻家搬新居,将一缸荷丢了,且将缸砸碎了。我发现了处于一砣泥中的荷,我小心地打开坚硬的泥土,拣了一段段荷的根茎。根茎一应的沉默,但我明白,沉默中,生命尤在。
我本想将困于缸中的荷放逐了,身处城市,实在是无江河可放逐。由此,荷又从委屈走向了委屈,只不过换了个位置,依然是处于“囚室”之中“相濡以沫”。种下的荷没辜负我,叶、花都有了,不久的日子还会有蓬,即便秋风吹过,残荷仍是美丽的。我在荷边常常发呆,呆的时间越来越长。真是好事,如今能找个发呆的地方是愈来愈少了,一缸荷竟做到了,荷叶投下荫凉,这荫凉是可以恣意扩大的。故土是爱种荷的,每年都要举办荷花节,我曾参与这方面的事,提出过营造一个“荷香廊道”,让荷是荷也非荷,让花是花也非花,让水溅起花香,也让花传递大地香情。故土的荷花节一届届的办,荷声、花声在故土上游走,在极度蓝的天空飘洒,成了故土伏天里最美的风景。
我开始认为,种在青花瓷缸里的荷是故土万亩荷花溅出的一粒了,她是和“接天荷叶无穷碧”联结在一起的,是故土绿的一个细胞。都说故乡是文学创作的窠臼,世上的事都是文学的事,荷也是逃脱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