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一进门,母亲便轻声吩咐我:快去米瓮里取把干笋来。“干笋”两字一出来,我就知道母亲今天要炒什么菜,定是“干笋炒肉丝”无疑了。幼年记忆中,有两道菜,我很是难忘:一道是母亲做的“烤蹄膀”,另一道便是这“干笋炒肉丝”。
笋是水笋,细细的,尺把长,是哥哥从附近的山上辛苦寻来的。可我至今还在纳闷:这笋明明是生长在山上,取名却叫“水笋”,不知是何道理。不过,印象中,水笋要数四哥拔得次数多些,兴许是大哥、二哥、三哥他们抜笋时,我还年幼不懂事吧,没了印象。四哥拔好一大袋,从山上背回来,我便和妹妹坐在门口天井处剥笋壳。现在剥壳很快捷,一手握住水笋根部,一手用利刃削去水笋的侧梢,然后抓住残留的末梢,一扒便去掉笋壳了。我们那时可没人想出这灵巧的方法,而是左手一把握住笋子的顶部,留出寸许末梢,右手拇指与曲起的食指便捏住它,左右一揉,再从裂处撕开,抓住一半,用右手食指一卷再卷,直至卷去一半笋壳后,接着去卷另一半。一大袋水笋剥完,右手食指痛且紫。当然,这点疼痛,与山间草丛里的艰辛,不可同日而语;无须上山,就已是对我俩莫大的疼爱了。
掐去硬实无法食用的根部,洗净之后,就可以入锅煮了。干水笋炒肉丝好不好吃,煮是关键。若未煮透煮熟,之后做菜时再怎么用心都成不了佳肴,也就待不了贵客;就像端出夹生饭一样,自己难堪不说,客人亦是难受。一定要用大火煮一两个小时,直到熟透。
母亲一般是晚饭后用大锅大火煮。这大锅,一年里虽用得不多,却也是家家必备,厨房里必不可少:杀年猪,烧开水要用它;岁末,蒸食桃、蒸年糕要用它;平时,煮笋、煮粽……还是要用它。水笋煮烂之后,并不即刻捞出,而是让它们继续待在热锅沸水里,用炭火闷上一夜,第二天一早,再捞出来爆晒。如今,个别餐馆的餐桌上也有干水笋炒肉丝这道佳肴,可那水笋就欠这闷的功夫,嚼起来总是不如当年爽口,费劲。
这水笋晒干了扎成束,放入米缸存放,可数年不坏。过年过节,或是临时来了客人,取出一束,用热水一泡,再配上几个辣椒几两肉,就是一道人间美味。接过干水笋,母亲顺手就放入一个大洋瓷碗里,用开水浸泡,转身再合上一碗,如此几分钟之后,干水笋就松软如初,可以撕成细条了。我便去附近的菜地摘几个红辣椒,顺手在院旁的溪水里洗净;此时,母亲也早已去村里肉摊上割肉了,肉自然不会多,半斤左右,在当时却已是尽力了。
这干水笋炒肉丝,沒有红辣椒,万万不行;红辣椒不辣也一样了无滋味。这红辣椒须得辣到额头发热、冒细汗,却又能入嘴,才够好;用青椒替代呢,则色上不分明,少了视觉冲击,也是一样不可取。所以,红辣椒的辣要适度,就显得尤为重要。替母亲将红辣椒切成丝后,我便上厅堂来给客人续茶、陪客人说说话。再进厨房时,母亲已将水笋炒肉丝盛进蓝边碗,满满的,正在灶台上冒着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