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了,我想得最多的人是你。
记得我在上小学五年级时,一天夜晚,你在灶台上做饭,父亲坐在灶膛前烧火,我在你们身边转着圈逗小妹玩。你跟父亲说,小妹一岁了,该取个名字。我迫不及待地说:我来给小妹取名吧。没等父亲反应过来,你就不容置疑地说:好,由你取。父亲是乡下公认的很有“文化”的人,常有人来请他取名。你让我给最疼爱的宝贝小妹取名,父亲立马从灶膛前侧起半个身子,直溜溜盯着你,嘴唇急促地颤动了几下,好一会才一声不吭地坐回去。能给人取名,我觉得很了不起,一连兴奋了好几天。
还记得我俩比赛的事吗?有年学校放假,我随你去菜园给地皮松土。我一时兴起,提出要跟你进行松土比赛,一人一块地,谁先刨完谁是英雄,谁后刨完谁是狗熊,你立马接受“挑战”。我一个劲地往前刨,不时还瞄瞄你刨的进度,哪还顾刨得好不好。我瞄你的时候,你刨得很快;我刨的时候,你好像在看我刨,等我刨完了,你还剩最后一锄没刨。我赢了,兴奋不已,连连大声跟你说:我是英雄,你是狗熊!你有点怏怏地说:没大没小,看你得意的。我立马停住了喊叫,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等我再偷偷瞟看你时,你在偷偷地笑。
小时候我很顽劣,常常惹是生非;成年时,也是我行我素“不务正业”。而你从没骂过我、怨过我。你总叫弟妹们要听我的话,一句“不听大哥的,迟早有你苦吃”成了你教育弟妹的口头禅。害得弟妹们小时候对我言听计从,在我面前从不说一个“不”字。时至今日,虽然弟妹们早已成家立业,天各一方,但每逢大事决断,他们总会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在我未成年的那段岁月里,除了吃穿,没有什么更重要的了。吃一顿肉、穿一件新衣服,都是乡下很多家庭的奢望。我上中学时周六回家。家里难得吃一回肉,你总是把最好的那几块肉用大碗扣小碗地扣着,放到碗橱的最上层。弟妹们都知道,凡是扣着的就是留给我的,不能动。从小学到高中,我穿得很整洁,同学们没人能看出我是穷人家的孩子。
每逢年关,你都急切地盼着我带妻儿一起回家过年,总是朝着我回家的方向,倚门远眺,望眼欲穿。其实我知道,无论我什么时候回家,对你来说都是过年。你从不问我哪天返城,只小心地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回家时的行李从来都不是我自己拿进家门,每次都是你在门外就接着,拿进屋熨熨贴贴地放好。进门我屁股还没落凳,你就把热气腾腾的茶端到我的手上,看着我抿一口,问我好喝不,要不要加点糖。不一会,你又从房里拿出瓜子或者米糖、芝麻糖、桔子等零食,不让我和妻儿的嘴闲着。安顿好我们以后,你就进了厨房,不一会的功夫,我熟悉而且特别喜欢的味道,就从厨房里一阵阵飘溢出来。昨天,乡下朋友捎来几块土豆腐。我问老婆准备怎么做着吃,她说你做的豆腐特别特别好吃,只是她试着做了许多次,始终做不出你做的味道。
十一年前的那个“五一”,小弟给我打电话,说你突然病了。我从千里之外赶回家,你已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此时站在你的面前,只有我知道你要交待什么。我默念着承诺,心电监护仪上的波浪纹渐渐变成了一条直线,你放心地走了。
在用纸墨写信传递思念之情的年代,我给家里也写过很多信。听弟妹们说,每次接到我的来信,你总是叫弟妹们一起围桌而坐,催父亲念信给一家人听。信念完了,你总要问父亲,还有不,还有不。然后把信接过去,看上几遍,再默然地去烧火做饭……今天是我第一次单独给你写信,没人陪你一起看信了,也没有什么洗衣做饭的事耽误你看信了,你就安安心心地看吧,不急,我知道你要看好几遍的。
母亲,信写到这里我要对你说个事。就在昨天,经常见面的一个老同学煞有介事地跟我说,他前几天听人说,我不是你亲生的,四个弟妹才是你亲生的。面对老同学的惊讶和疑惑,我承认了这个从小就知道的事实。老同学还问我记得生母不,我说生母早逝,实在无法记起生母的模样。母亲,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生母就是你的模样,我的亲爱的母亲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