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趁有时间把绒衣绒裤往洗衣机里一塞，设定好洗的程序、时间，电源一开，便就着阳台上的一缕阳光看书去了。等晾晒衣服的时候，才发现绒裤在裆部绽开了手指长的一道缝。又两天，衣服晒干收箱入柜时，央求妻子说，显摆一下手艺，给我缝缝。本以为很简单的活，妻子架上老花镜、戴着顶针，竟缝了十多分钟。把绒裤递给我的时候，我打趣她：“多年不动针，手生了。”她说：“你这个绽线，得在两边各缝一道，然后中间再穿起来才行，要不，还要绽开。”看她一针一线的仔细和偶尔把针在头上沾点儿脑油的动作，我想，我们的日子就是这样缝补过来的。

日子是需要缝补的，我离开父母作为一家之主生活时，并不懂得这个道理。闺女刚懂事那年，妻子也下了岗，我一年只能到手半年薪水。一次，从学校回来，带着一上午四节课的劳累和骑行十多里的疲惫，进门看到妻子搂着闺女坐在床上一脸惆怅，于是气不打一处来，言语中就有了不逊。继之二人爆发了大战，恼怒中我顺手拿起闹钟向她砸去，把闺女吓得一个激灵并嗷嗷大叫。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并后悔不已，“苦不责妻，气不汹子”，想一想，下岗的她也在为家庭的拮据急得嘴上起泡。面对眼前的一地鸡毛，她不比我上火少，日子烂个窟窿并不是她所造成的。家庭的拮据，作为男人的我责任更大。一味相互责怪，日子的破洞会越来越大。我赶忙收手、收口并道歉。自此之后，即便遇到再大的不如意，我总是告诫自己，不过是衣服上绽开个口子，敹上几针就行了。

或许是“事非经过不知难”，现在的年轻人像先前的我一样，也不知道日子是需要缝补的。看到他们而立之年仍未谈婚论嫁，有时很为他们着急。曾与身边的一位孩子交谈过，问她到底选择什么样的另一半为好？她回答说，得找一位我足够爱他的。我又问，怎么做到让你足够爱他？她于是列出了甲、乙、丙、丁，一、二、三、四等条件，然后又回问我一句，如果我不足以爱他，我为什么要为他洗衣做饭？为他生儿育女？与他一起孝敬他的父母……这许多的为什么，反倒让我哑口无言。我扪心自语，还是张爱玲说得好，生活是一件华丽的袍。但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上面爬满了许多虱子。这些孩子，一开始就想着袍子能华丽到极致，却想不到袍子上还有虱子的存在；一开始就想着日子的完美，却不懂得日子就是柴米油盐的烟火气。倘若不小心，生活的烟火就把日子燎得早上破个洞、中午烂个口子、晚上一个窟窿。一味刻意美好，把日子设定为流水线，不敢经历吵嘴、抬杠，不想相互沟通、交流，因而不敢选择或无从选择，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或她们不敢婚姻的原因之一。

缝补日子需要及时，否则日子就会千疮百孔，生活最终一败涂地。年前接法院的一位同志一同下乡慰问，在法院门口等他时，看到法院门前的大街如同集市，哄哄乱乱的，有的或男或女后边还跟有无所适从眼中含泪的孩子。我感慨地对他说，如今法院“生意”真好。这样感慨，源于我“屈死不告状”的陈腐。他说：“生意就是好，仅离婚案就占近四成。”正值年关，那些盼望父母团圆的孩子，等来的不是父母的关爱和家庭的和谐、团圆，而是大人的离异和随父与母的艰难抉择。之所以如此，是夫妻之间不懂得及时缝补日子造成的。两个家庭出身不一、思想观念各异、对事物的认知程度有千差万别的人走到一起过日子，做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很难，“不一”“各异”“千差万别”决定了吵嘴、磨牙是日子的常态，必须有一方的忍让、两人的磨合和相互的低头。不然就会形成冷淡、冷漠，继而，责任变成责难，当初的相爱演变为眼下的反目为仇，直至把家庭交给法庭，亲情被法槌敲碎。

日子像树叶一样稠，过日子，得做好缝补的准备。我的父辈，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把日子缝补得结结实实；我的日子也是补了又补才得以瓷实。现在的人，怎么疏于缝补了呢？是衣服太漂亮了还是日子太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