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许有为
放风筝
草木朴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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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朴素

■ 安徽岳西 储劲松
 

蓝草染的浇花布真是精美,当年外婆拿来包头,有青白颜色,也有清白家风。葫芦、丝瓜、黄瓜、月亮菜、瓠子吊在豆棚瓜架上,静女其娈,洵美且异。阒无人迹的山谷流泉好看。农家女子壮硕的身板和黑檀似的肌肤,是妈妈年轻时的模样。古民居的马头墙、鱼鳞瓦、瓦当、镇脊兽、天井、木雕人物,苔色苍苍的大青砖,逸笔草草的芝兰仙鹤图,墙上挂的草帽、蓑衣、竹篮子,是记忆里的故乡。竹叶草洵美,板栗树洵美,玉米须洵美,水稻花洵美,在上面奔跑、追逐、求欢或者静伏的瓢虫洵美,甚至黑壳、黄壳、铜绿壳的金龟子也洵美且异。

在大别山里,一个从前几乎是大荒之境而今依然存有古人遗风的小城,我活了很久。居住在青山之中,浣洗在绿水之畔,日日月月与草木鸟兽、白云苍狗、园蔬篱落为伍,感觉不到日月飞逝老之将至,以为这一具皮囊,可以与草木同春,与鸟兽同秋。梅雨季初来的一天,一夜风雨大作之后,第二天望见满目夏花,石榴、荷花玉兰、女贞子、一年蓬的花,又望见满树膨大的果实,毛桃、五月桃、红梅和红叶李的果实。这些夏日习见的花果,我见过数十回了。从前见了,觉得好看而已,心里喜悦而已。那一天见了,忽然想到《知北游》,庄子在文章里说:“忽然而已”。天地自然不老,任他白驹过隙、黑驹过隙、枣红驹过隙。山川草木不老,由他冬春夏秋。人生易老,一回相见一回老,一生能见此情几遭,能见此景几回?那一天,晨光明亮洒了一身,一念至此,眼前忽然就暗淡了一些。生活仍然继续,貌似轰隆其实寂寂地继续。在山野里,我以草木鸟兽为师,尽量遵从生物的本能和本性生活,衣但求暖,饭但求饱,住但求安,行但求稳,以为如此就好。

写作将近三十年,持续许多岁月而痴心不改,根子里,是有与时间抗衡的执念或者说妄想的。与时间抗衡,这显然更加不可能。岁月如驰,驰驰啊,“日驰驰焉而旬千里”。古今人的传世文章,浩浩洋洋,留在石头、兽骨、龟甲、竹木、绢绸、纸张中,锲刻在时间之上。转念一想,古今那些以文章为性命的人,痴痴复痴痴,有几人活过了百岁,又有几人文章传世?但愿文章老厚,但愿肉身长葆草木精神,但愿年年写得几篇好文章。草木温柔敦厚,朴素质直,一如上古的大人君子。《周易》《山海经》《诗经》《楚辞》《汉乐府》《古诗十九首》里,篇什草木华滋。自此而下,古今人的诗词曲赋和文章,一路草木蓊茂。风行草上,风行木上,时间的风吹过草木,吹过人世。草木不言,生来离离繁盛,枯后养息待发,生死荣悴等闲视之。与上古的大人君子相比,草木更符合《周易》之“易”的内涵:简易、变易和不易(不变)。

古人说,要多识草木鸟兽之名,又说,要多识前言往行。久居山野,人在草木鸟兽间,草木鸟兽之名,我识得的万不及一。某一天我看见一只大鸟走路,像人一样迈开前后脚,左右左,一二一,又看见一只小鸟走路,它是双脚并立蹦跳着走的,一跳又一蹦。这两种鸟在大别山中寻常可见,我不识其名倒也罢了,当时还好奇它们走路的姿势竟然如此不同。后来一拍脑壳,哦,它们的脚有长有短。至于前言往行,前代圣哲的言语行事,也与草木一样敦厚温柔、质直朴素,像先秦的诗歌一样,更是难以效仿和企及。

草木朴素,世道人心原本素朴。从孩提时起,就与青梅竹马的伙伴一起埋锅造饭:杜仲的叶子锤得像丝绸,拿来当菜;红芋的茎块用石片切一切,拿来当饭;折断蒿子的茎杆,拿来当筷子;松针搂一抱,拿来当柴。五六开裆童子,做饭吃饭装腔作势,吃得快活,耍得快活,像草木鸟兽一样快活。愿心常常闲,愿文章常常有草木气,愿活着常常有草木心。我也有一时苟且,我也有许多草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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