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自诩”
西北战场第一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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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锺书“自诩”

钱锺书与夫人杨绛
 

钱锺书学问淹通,他愿意的话,可以将一个小题目洋洋洒洒写出几大页甚至一大篇文章。想来,他若不乐意表达什么,你也很难寻找。对于文化人的自我评价,钱锺书也与多数学人一样,基本不谈。可大学者偶尔也会压抑不住心性,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点快意的自信。

我们偶然见到,也自然欣喜。

1988年,钱锺书在为香港版《宋诗选注》写的序言中,引用了自己在7年前接受采访时说的一段话:“这部选注是文学研究所第一任所长已故郑振铎先生要我干的。因为我曾蒙他的同乡前辈陈衍(石遗)先生等的过奖……这部选本不很好;由于种种缘由,我以为可选的诗往往不能选进去,而我以为不必选的诗倒选进去了。只有些评论和注解还算有价值。”

钱锺书首先是一通批评,然后再说“评论和注解”有价值,对于学人来说,这当然是很高的评价。可按钱锺书惯例,得印证一下。有来头,他在文章下面加了一个注脚:“最近看到胡颂平《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台湾,1984年,20~21页)评及《宋诗选注》,对选目很不满意,并认为迎合风气,却说:‘注确实写得不错’。”自己评价不算,还拉出一个大人物的话来助阵,想来在写这段文字时,钱先生是面带笑容的吧。

我们见到的,大都是钱锺书晚年的文字,可年轻之时,也许就意气风发,说几句后来以为的“大”话,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学人直接说,少有,借他人之口,即使是“奖饰”之语,也不妨引述,这倒真有一些例子。早年,钱锺书与大学者陈衍有过交往。陈衍很欣赏钱,口中、文字中皆有表现。钱锺书在他记录与陈衍谈话录《石语》时,就直接记了下来,所谓“至丈奖饰之语,亦略仍其旧”云云(丈指陈衍)。

其中有多处,连陈衍也记不全的古今人诗句,钱锺书却能脱口而出,受到陈衍“世兄记性好”的称赞。仅仅称一个人“记性好”,不能算数。有一节,说到钱锺书的旧体诗:“世兄诗才清妙,又佐以博闻强识,惜下笔太矜持。”虽说下笔“太矜持”,但前面两句,夸赞的实在可以。陈衍到底是行家,后面对诗人写作年龄有高论:“老年人须矜持,方免老手颓唐之讥,年富力强时,宜放笔直干,有不择地而流、挟泥沙而下之慨,虽拳曲臃肿,亦不妨有作儿。”对这节文字,钱锺书有按语“丈言颇中余病痛”。陈衍这段话,也可给一切作者参考。此外,对钱锺书的议论,陈衍也有“品题极切”的评价。当年钱锺书仅二十出头,受到大学者如此青睐,记述下来“略仍其旧”,也不算太张扬吧。

1935年,钱锺书夫妇到国外留学,陈衍老人还为他们写过一首诗。其中的很高评价,钱锺书也不回避地记述了下来:

青眼高歌久,于君慰已奢。

旁行书满腹,同梦笔生花。

对影前身月,双烟一气霞。

乘槎过万里,不是浪浮家。

虽说是写给他们夫妇,但主要还是夸赞钱中外文皆通,满腹经纶云云。除交谈中涉及外,陈衍当年还给钱锺书诗作写过序言:“默存(钱锺书字)精外国语言文字,强记深思,博览载籍,文章淹雅,不屑屑枵然张架子。喜治诗,有性情,有兴会,有作多以示余。余以为性情兴会固与生俱来,根柢阅历必与年俱进……以子之强志博览,不亟亟于尽发其覆,性情兴会有不弥广弥永独立自成一家者,吾不信也。”

这节非常“奖饰”的文字,钱锺书也不避讳,“略仍其旧”记述下来。虽然记实,也是自信。当然,这是年轻时的记述。可说是钱锺书某种深心的展示,不算离谱吧。

近日读到与晚年钱锺书关系密切的栾贵明的《小说逸语:钱锺书〈围城〉九段》一书,其中一节文字,出乎意料。栾贵明所举,是一位比利时作家、汉学家西蒙·莱斯1983年在法国《世界报》上的一段评价:“法国《世界报》6月10日,比利时作家西蒙·莱斯:‘钱锺书,难道我们就不能授予钱锺书荣誉勋章吗?他是一位天才的作家。从文学的观点看,他的作品不很多,但质量是非常高的。他对中国文学、西方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知识都是令人吃惊的。今天,不仅在中国,就是在全世界也是无法再找到第二个钱锺书。’”

这样一节“超豪华”评价,得自钱锺书自己的翻译和抄录。这张钱锺书亲手书写的便条,拍照插入文章,毋庸置疑。在引述这段文字前,栾贵明对西蒙·莱斯略有介绍:西氏本名李曼,曾多次来中国,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2014年8月逝世于澳洲以后,法国负责汉语教学的白乐桑总督学在接受采访时说:“西蒙写过的东西不算很多,但影响却很大。”“他文化水平与个人眼界要比常人来得高远和广阔。”这当然是在增重其文字的分量。

在叙述之前,栾贵明有这样一句垫底的话:“……而钱先生从不偏执,更不拒绝对他本人精准、生动以及别致的评价。”在录出了这节评价后,栾贵明以为:“或许这条公开的言论记录,先生本人大致认可,所以他亲自抄留给我保存。每当我怀着景仰心绪读到那些赞誉文章后,总会听见许多推拒之辞,当然,这会让我们感知先生的谦逊胸怀。但这次他并未按照惯例断然否定,而是抄下相示。其实钱先生从来就有着深深的自信,坦坦的自负,他既诚挚而又亲切,永远挂记着你的理想和实现的难处,把自己‘登泰山而小鲁’‘开拓万古’的心胸,真切地传递给晚生求学者。”

有了这一节评价摆在面前,前面钱锺书的“自诩”,都可以落实。翻读他的《谈艺录》及几大卷的《管锥编》、小说《围城》等等,无论学问,还是文学成就,他真有资格这么说。当然,由他人说出还是出于自己之口,感受肯定是很不一样的。

■ 杨建民 据《人民政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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