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我陪父亲到超市买东西,一进门,几个月饼宣传货架摆出各种造型,放在了显眼地方。父亲讶异:“哟,中秋节快到了。这一年年的,过得真快。”
年岁大的人很容易伤春悲秋,我马上分散他的注意力,故意说:“爸爸,现在的月饼,能吃到全国各地的各种口味,要是从网上买,朝发夕至,这速度相比你在部队时,是不是长了‘飞毛腿’?”“哈哈——”父亲大笑。
我们家,都知道父亲当兵时有个典故——“长腿”的月饼。
那还是父亲参军第二年,中秋节那天早餐时,连队给每个战士发两个小月饼。父亲每说到此都会眼睛发亮,拖长语气强调道:“那可是月饼啊,我在家时可稀罕了!”父亲说,那天早上,一进饭堂就闻到糖香、面香、油香,一个个战士都兴奋得直咽口水。父亲拿到油津津,黄润润的月饼时,突然有了一个决定——他要寄回家,让家里人尝尝。
月饼算战士们的早饭,父亲决定不吃时,就悄悄地装进了口袋。他怕战友们发现,问起不好意思,就深埋着头,慢慢地喝着稀饭。其实,战友们津津有味吃月饼的样子很让父亲眼馋的,掰开的月饼,香味尤其诱人。这时,值勤连长过来了,“咦,小周,你的月饼呢,全吃完啦?”“啊,哦,没有。”冷不丁地被问,父亲涨红了脸,不知所云。“没有?那月饼哪去了?难不成‘长腿’跑了?”旁边的战友们也觉奇怪,父亲只能尴尬地笑笑。连长觉得有些蹊跷,当着饭堂这么多人他没再追问。早餐结束,战士们列队回宿舍时,连长叫住了父亲,细问原委。当连长得知真相后,居然止不住地笑。然后,他像变戏法似地,从自己口袋里也掏出两块月饼,说,“我俩想一块了,我也留着呢,不过,我不是寄回家,你嫂子来探亲,带给她吃。连长说,你孝心可嘉,那我这两块就送你了,你自己也尝尝。”我父亲坚决不要,一番推辞后,连长说,“要不这样,你拿一块自己尝尝,我带一块给你嫂子,你嫂子来部队好几回了,以前吃过月饼的。”
拗不过连长,父亲拿着三块月饼回到了宿舍,他并没有给自己留下,而是将三块月饼细细包裹,全部寄回家。父亲说,寄月饼回来的路上,他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感觉自己做了一件非常伟大而正确的事,他想像着我大伯、姑姑他们兴奋的劲头就开心不已。
那时与外界的联系方式主要是写信,有急事才打电报。父亲记得大伯在信里说过,月饼收到,好吃。我父亲是在当兵第三年才第一次回家探亲,回家前,他在城里特地买了糖果和饼干带上。虽然日子已经慢慢好过,但这些零食对农村人来说还是宝贝。
父亲在和家人聊天时,提及月饼一事。姑姑“哦——”地一声,恍然有话要说,却被奶奶用眼神制止。父亲忙追问,最后,奶奶只得道出实情。那只“长腿”的月饼确实寄回来了,但已经霉了,一家人心疼不已。姑姑噘着嘴说:“妈还想把外面坏掉的皮子剥掉,再用火烤烤吃,结果,里面的馅都霉了。二哥,是五仁馅,还有青红丝,都霉掉了还能闻到香呢!”每回,父亲说至此,总会感慨万千,他遗憾自己和连长的心意换来一场空。
父亲的部队在南京,老家在合肥乡下,现在只要个把小时的车程,在那个年代,一个包裹能“走”上十多天。中秋时节,长江中下游地区还是高温多雨天气,空气湿度大,食品不霉才怪呢。事情过去几十年了,月饼再也不是稀罕物了,但每当我们吃月饼时,储存在父亲记忆中“长腿”的月饼,却让我们一家人“品”出了另外一番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