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在早春备耕的时节,母亲说:“咱家就四间房场的那么点地方,将就种点普通玉米就行了!”父亲死活不干,“那能行吗?不选好种子,能有好收成吗?那点土地咋的?少咱也得好好耕作,一点都不能含糊!”母亲到底拧不过父亲,他自己骑着那辆“二八”式白山牌加重自行车上集市买来了玉米新品种、上等化肥,精心地放在屋中显眼的位置,像宝贝一样呵护着。“不问收获,只想耕耘”,紧挨着老屋的半亩多土地,像父亲的一块试验田,年年种年年收,细密地陪伴着他退休之后的大把时光。
出正月大地刚化开,父亲开始擦拭镐头刨茬子,搂秸秆,平整那块地。等到谷雨,一场春雨过后,一镐一镐刨出一条条垄沟,先撒上点复合肥,母亲帮忙把一粒粒玉米种子点下去,他再用双脚均匀地培上土,踩实,然后满心欢喜地等着玉米种子破土萌芽。父亲每天早上和晚上都要去地里瞅瞅,看看垄沟里有没有动静。在他的期盼中小苗出来了,父亲看得更勤了,连瞅它的眼神都变了,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慈爱,深情。苗齐了,他说要及早间苗别耽误长,及时除去苗间的杂草,再铲一遍,用镐头豁个沟,那长方形的地块像一匹土黄色的锦缎,父亲在上面一针一针地刺绣着绿叶和红花。
当玉米苗没过脚踝,父亲嫌底肥薄,怕养分接续不上,便从猪场王叔家要来几推车猪粪,和点熟土,倒匀磨细,拿着土篮铲子又一把一把把它埋在每棵玉米苗的根部,高大的少给点,矮小的多上点,像伺候婴儿吃饭一样无微不至。玉米苗长到膝盖,就要封垄了,乡间也要挂锄了。父亲每天关注天气预报,看哪天有雨,好在雨水到来时,给每株玉米及时追上有机肥。他施肥依旧沿袭过去的老方法,先用锄头在根部挖个小坑,撒上尿素,再用土覆盖严。一场淋漓的透雨之后,化肥分解融化渗透到土壤里全部被玉米吸收,父亲说那样才叫给力。
几番轮回,父亲与每株玉米亲密接触不下三四次,这样还不算有时扶起倒伏的植株,还不算掰去有的玉米根部多余的丫子,还不算秋天收获时劈下籽粒饱满的玉米穗子。玉米追完肥封上垄,就像幼儿长成翩翩少年,秀颀挺拔,直至玉米抽穗扬花,那纤细柔嫩的玉米须,在阳光下五彩斑斓,落满蕊花。
辽西干旱少雨,尤其伏季。连续十多天高温,垄沟干裂,玉米叶子软塌塌地耷拉下来,父亲一边骂着这鬼天气,一边调试水泵抽水浇地,挨个垄沟灌满灌足。喝饱了水的玉米在晚上就重新支楞起来,父亲看这心爱的玉米又重焕生机,笑容洋溢在脸上。父亲的那片玉米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老屋,棵棵都长到了一人高,比大地里的玉米要高出一节。
那一刻,我想我就是父亲田里的一株幸福的玉米。这么多年,在他的庇护下长大成人,而他却一天天变老,曾经的美好时光无私地倾注在我们身上。父爱无言,玉米知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