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以后，一天比一天热。为避开暑气，庄户人通常选择在清早和半下午上田。一天的劳作结束时，晚霞已布满西天。人们锄田回来，随身的篮子里都会擓着青头、各色瓜果等，因为家家户户园子里都有，也就不吝啬，一路上攘着邻居们尝鲜。挨晚的村庄，也是最欢腾的时候，牛羊此起彼伏地哼着满足的小调从山坡上下来了，领头的牛不慌不忙，牛犊们在队伍中撒欢，放牛娃们手持树棍，后背上永远背着烧锅的松针。炊烟裹着油烟在村子里缠绕的时候，各家的牛羊就归置到位了，青草的香气惹得牛儿们反刍，鼓着圆滚滚的肚皮等着主人家检阅。再看放牛的娃们已经径直走到锅屋，眼见吃饭还早，先舀上一瓢井拔凉咕咚咕咚喝下，再打开碗橱寻摸一点冷馍馍啥的垫垫肚子。

记得那时候，很多邻居的孩子还在翘首以盼大人们归家的时候，我家的夏夜生活已经由奶奶操持好了。通常傍晚时分，奶奶就把院子里的水泥地上泼上井水，楞上两张竹床，她早早地就帮我们姐弟洗了澡，身上擦满痱子粉，干干净净地坐在那里。床边放着一个水桶，拔着西瓜。吃饭的小桌子就放在床头，经常有微凉的豆花汤、烀玉米或者手擀面，爸爸妈妈从田里回来就能吃到现成的晚饭。

夜幕正式拉开，远处的广袤田野，萤火越来越密，蛙声为村庄的兴盛护航，稻穗枕着饱满的相思入睡。通常电视剧看完，我们姐弟还会缠着奶奶讲故事，奶奶指着月亮上的桂花树，娓娓道来，慢慢地，我们就在浮想联翩中进入梦乡。天街夜色凉如水，后半夜的场院里渐渐凉爽下来，我们小孩一觉醒来，大人们还在讨论家里的牲口长势、天气变化及地里的收成，预估整个夏季的旱涝情况。农村蚊子多，虽然有一台风扇一刻不停在摇着头，我们仍然挠来挠去，妈妈和爸爸坐在竹床的两头，一人一把蒲扇悠着，尽可能不让蚊子咬到我们。寂静中细听，隔壁邻居家的院子里也有絮叨声。庄户人好像永远不知疲倦似的。

三十多年前的农村很热闹，人们都围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忙活，没有明显的贫富差距，感觉吃得饱穿得暖有窝蹲就很知足了。院墙很矮，没有防盗门，邻里之间相处融洽，不分彼此。夏天傍晚，男人女人都喜欢成群结队去塘里洗澡，吃饭也是扎堆蹲在井沿边或者大树底下，东家长西家短拉着家常，端着一碗饭能跑半个郢子。那会，有电视机的人家不多，哪家有一台电视机，一院子忠实的观众能从“节目预告”守到“再见”，全靠一连数集的港台连续剧消解白天的乏累。我们上小学那会，假期基本没有作业，孩子们抱着小板凳，你争我抢，只为在电视机前抢个最佳的位置。暑气盛行的六月，人多的家庭，干脆把铺盖都搬到平房顶上，电视机搬上去，整篮的瓜果提溜上去，房顶上比院子里透气，一家老小整个夏天就在上面纳凉消暑。家境稍差的人家，没有电视机，就去别人家院子或者平房上蹭电视，也蹭晚饭和西瓜。我和妹妹也去门房太太家的平房上睡过两次，记得下半夜露水很重，被子盖薄了还有点凉。彼时月朗星稀，感觉苍穹离下界的我们很近，联想到书本上所学万里星河那些未解之谜，不自觉地凝视很久，偶尔两声狗叫，才又晃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