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夏天,姥姥家的小菜园就会热闹非凡。黄瓜顶着小巧的黄色帽子,豆角摇起了紫色的风玲,草莓悄悄躲在叶子底下换成红装,最令姥爷姥姥欢喜的是那两畦绿油油的青菜。
那青菜初入菜园时长得颇像菠菜,叶子类似鸟的羽毛,闻起来味道很特殊,浑身上下冒着仙气,却名曰:臭菜。单听这名字如村里的“铁柱”“钢蛋”一样土气,我就不喜欢它。
姥爷姥姥却把它们当宝贝一样。一向不喜冷食的老人常常去菜园拔些回来,洗净,直接蘸酱吃。看着他俩吃得津津有味,我也忍不住掐了个叶子,放到嘴里,苦中带一点点呛辣,到喉咙时方能品出一点余香,一种芝麻的香气。
这臭菜竟然有香味。我带着疑问去找度娘。度娘告诉我,臭菜的学名叫芝麻菜。各地有不同的称呼,譬如在东北,人称臭菜。当时我看到“东北”两个字,心里一激灵。
在我们家“东北”这个词是不能提及的。听母亲讲,我有位姨妈,年轻时跟村里的一位小伙子好上了。因为那家是地主成分,姥爷坚决不同意俩人在一起,硬是要给他俩拆散。性子刚烈的姨妈一气之下,和小伙子双双离家出走,去了东北。姥爷气得发誓:和姨妈断绝父女关系。姨妈永不得登门,死不相见。打那以后,家里没人敢提东北二字。姨妈的音信也越来越少,只知道她生了三个孩子。
近些年,村里去东北的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姥姥在家坐不住了,回来一家就去打听,问人家见没见过她家大嫚。回来的人都说没见过。姥姥开始埋怨起姥爷来,怪姥爷当年说话太绝,叨叨得姥爷心烦,常常一人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
终于,姥爷姥姥盼回来三位外孙、外孙女。他们齐刷刷地跪在老人面前,失声痛哭。他们告诉老人,他们的母亲因病去世多年,临终前嘱咐他们要都考上大学,完成学业,再回山东老家,替她尽孝。完不成学业,有累赘不准回去。而今,他们完成了母亲的遗愿,回来看望姥爷姥姥了。
表姐从袋子里拿出一包臭菜、一小包臭菜种子,说是母亲临去之前交待给她,真有能回山东老家那天,一定要带些臭菜种子。因为姥爷的胃肠不好,臭菜可以开胃帮助消化。那天,表姐给大家做了臭菜煎蛋,绿黄相间,入口后细细咀嚼,满嘴芝麻香味。亲人们相互拥抱着,哭中有笑,笑中有泪。
打那以后,姥爷姥姥爱上了臭菜,生吃、煮汤、炖鱼。更多的时候,他俩会拿着马扎,坐在地头,用目光抚摸着地里的臭菜。风轻轻吹过,臭菜的香味萦绕在心中,久久不肯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