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市南郊有一座鲁港镇,那是我的故乡。她坐落在漳河流往长江的入口处,据说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常有人把她与繁昌的荻港镇混淆。解放前后,父母都出去工作了。我便随着在镇上当小学教师的大姑妈生活,在故乡的老屋里度过一段童年时光。以后随父母来到合肥上学,寒暑假便常回镇上探望独自居住的大姑。
镇上有一条青石板的古街,我家在街左,出去不远就到了漳河岸边。我舅家在街右,背后就是大圩埂。小街不宽,但分南街和北街,中间是横穿镇子的S312省道。我们家在街南头,鲁港小学和镇医院分列街的两边,往上就是农具厂。再往北街去,两旁是大大小小的店铺。我大舅上班是在下街紧挨公路的供销社,再往下有老虎灶,有浴池和理发店。一个小小的汽车停靠站就设在紧挨小街的公路旁。临街的铁匠铺里炉火正红,打刀,磨剪,锉鱼钩的叮当声、哧喇声从早吵到晚,盐水鸭摊子和小吃店炸油条的香味四溢。四乡的农人和渔民在街上行走,有的背着篓,有的挑担,小镇别样繁华。
我家的老屋那时还租住着两户人家,一家是人称“蟹佬”的一个老人和他的儿子、媳妇。两个男人每天在家里剖篾编螃蟹笼,堆得堂屋里无下脚之处。过了夏天就在漳河里下笼,重阳之后有时一天能收获几十斤螃蟹。另一户姓季的,男人在街上专司挑水,从漳河里把水挑送到人家,打上明矾澄清,收几个挑力钱,他家还有个瘸腿的儿子,唤作“六四子”,经常带着我四处捉鸟捕蟋蟀。
从市里过来的公路跨漳河有一座大铁桥,跨过桥就属繁昌县了。桥下有从上游南陵、泾县山里下来的满载米粮茶炭的船只,桥上一过汽车就发出隆隆轰响。那时,我和小伙伴都喜欢站在桥头,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夏天的晚上闷热难眠,就瞒着家人,偷偷跑到桥墩上纳凉。暮霭四沉,北望芜湖市区那片影影绰绰闪烁的灯光,兴奋地指指点点。那时,从鲁港到市区要经过大王庙、洋灯、羊毛埂,全靠两条腿走。上世纪六十年代,有时付1角5分钱,就能坐在自行车后面进城。路两旁都是池塘、水田和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滩,哪家大人也不敢放孩子进城。进城,只能是在孩子们的梦里。 如今在外几十年过去了,梦里常常闪现的是故乡。
有机会来到芜湖,急着想去看看鲁港,方知鲁港镇还在,只是整体撤到圩心里,改名为鲁港新镇了,坐落在芜湖大学城附近的有着3万人口的安徽省中心建制镇,街道纵横交错,高楼林立,商贾云集。 我往古镇原址去寻,那梦中多次出现的老镇古街和那座大铁桥都在前几年拆掉了,一座长达将近2千米的高大闸桥横跨漳河,桥下有泄水闸,船闸和鱼道。
桥面上是双向八车道的城市主干道。原属繁昌的对岸三山区,现在也划归了芜湖市区。那边有坐落在湖畔的现代化住宅小区碧桂苑,在蓝天白云衬托下,尤为壮观。这边昔日大王庙原址处,已建起一个旅游网红打卡地——松鼠小镇,高达一百多米的高幅条式摩天轮成为芜湖市新地标。这里到市区有多条公交线路,过去的江堤拓展成了沿江的“十里江湾公园”,树木葱笼,艳花摇曳。过去的荒滩、芦塘都变成了林立的高楼大厦。
我站在桥头,想寻找古镇的遗存,遇到两个在这边监管着垂钓捕鱼的老乡,居然还能记起我逝去多年的大舅。他们指着桥下滔滔水流,告诉我原来的河道被拓宽数倍,我家祖屋和古镇的小街都沉在这水下面了。从桥上的省道往东去不到两公里,就是如今的鲁港新镇了。 故乡变了,老镇消失,换来一座现代化的水利交通工程,解除了芜湖市的水患,古镇以她的牺牲,赢得全市的安全,而她自身也获得了新生,崛起为现代化的鲁港新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