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够不上许老师的拥趸,但其博客是每篇必读的,只是隔着屏幕,总感缺少那么点读书的味道,大部分看过也就丢了。《晨起一杯茶》(老徽州记忆)是我通读许老师的第一本书,其文,无引经据典的晦涩,无华丽辞藻的腻味,也无诸多人生感悟的沉重,读之,仿若旁听几位老秀才酌酒“说鳖”(徽州方言,聊天),弥漫着浓浓的老徽州烟火气,余味缭绕,画面清晰。
这种画面感并非冗词陈铺,常一字,一词,一句,足矣。许老师现在极少喝酒,或是喝酒极少,甚至不喝,但他文中的酒却是活灵活现,《文火》中“顺便沽得上好绍兴花雕一瓶”,一个“沽”字把古时糟坊酒肆写得满街飘香。《一街凉意渐起》,“带着些许薄醉,踏着幽亮的石板路缓缓而归”;《汊口有个包子店》里,“直喝得酒入口如甜水一般,然后一切都变得依稀仿佛”。“薄醉”是推杯换盏后,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状,而“依稀仿佛”该是酒醒后“断片”的感觉。
许老师笔下的吃和烧,寥寥数字,可让人唇齿留香。《火熜》烘盖上,“正垛着两个瓷碗”,“另一碗里”的俩茶叶蛋,“酽酽的汁水煨开了,微微地泛着涟漪”;《剃头》店对面是一个烧饼店,“馅是用五花肉丁与梅干菜羼成的”。徽州人喜欢“吃滚”,这样煨着热汤的茶叶蛋能不醇香诱人吗?“羼”字更是把烧饼里的五花肉和梅干菜写得缠绵欲酥,读着此文,禁不住要咽口馋水。
即使炉灶里的火苗,也那么活色生香。《老虎灶》“炉膛里的火热烈又生动,大锅里的水沸腾又快活”;《文火》“缺失了张扬与姿意,但它那份含蓄和内敛所带来的热能,却没有一点轻浮”。这些精灵般的火煨出的食材自然“酽烂入味”“入口即化”。哪怕是老虎灶上滚开的水,泡上一壶普通绿茶,就着几个新鲜出炉的烧饼,也让人“好生羡慕”。
在徽州乡村,许老师的笔始终蘸着丹青大师的墨,一词一字,一幅山水画卷即在山环水绕、粉墙黛瓦间挥毫天成。如:《黄村》“初夏的风盈满了车厢”,“举目皆是浓得化不开的绿”;《我们的田野》里,“宛如在淡淡洇开的水墨长卷中行走”;《双木小筑》窗外的“月光如水一样泄着”;《徽乡之秋》,有“几只正在散步的鸡,很旁若无人的”。
徽州已渐行渐远是不争的事实,在发黄的《家谱》里,多少沧桑事变,也“只能从断垣残壁间的蓬蓬野草里,捡拾些破砖碎瓦,细细辨认上面的纹理,漾出些怀旧的情愫”;《好大一个村》里,“最炯炯生辉的当数明代的许国了,他的名片是用石头做的”;那些经商致富的许村人手里“大把大把的银子,衍化成青山绿水间的牌坊祠堂,古居阁楼”。在许老师记忆深处,《除夕夜》“做点生动活泼的坏事”,《木器厂》附近的纺织厂,“到点如开闸放水,淌出一大批漂亮的女孩”,仿佛就在昨天,却也已列忝到末代徽州的影像里了。
一幅幅徽州岁月变迁的画面,在书中缓缓回放,生动如初,但有些东西却是一去不复返了,在当年的《老宅》里,奶奶“如幽灵一般整日端坐在一间白天黑夜分不清的厢房里,一根瘦骨嶙峋的拐杖搁在一旁;裹脚布长得不能再长,散发着一股奇特的异味。还有几位老太太,分住在其它几间房子里,仿佛文物一样与老宅相得益彰。”许老师记忆中的“奶奶”和赵焰老师笔下的“外公、外婆”颇为相似,他们“一直端坐在老屋堂前八仙桌的两旁,静穆无声,就像一幅巨大立体的古代容像。”
不管你愿不愿意,一个时代总在有意无意间铸造着另一个时代,但只要你愿意,徽州的烟火气将会一代又一代地延展着,更替着。在徽州的烟火气中,通俗易懂地活着,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