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烟味的飞凤街与城隍庙
2021年3月13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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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烟味的飞凤街与城隍庙

许春樵/文
 

如果说田埂是乡村的标记,那么街巷就是城市的条形码。

街巷是为城市准备的,一个个“井”字形的街巷像拼积木一样拼起了一座城市。

当年我从乡村田埂走进城市的街巷,对街巷的迷恋就像一个穷人对面包一样贪婪,穿街走巷是我在安师大读书之外最激动人心的课外活动,吉和街、青山街、申源街、半亩园、冰冻街,尤其是沿青弋江的“十里长街”,老街上的每一块石板、每一座马头墙、每一个没落的商铺连同那个时代的外语单词,统统驻扎在我青春的记忆里。锈迹斑斑的街巷没能留住逝去的繁华,但极大地调动了我对城市天马行空的想象,我在想象中还原和再造城市的历史风情和人文轨迹。

及至我研究生毕业后来合肥,我对街巷的热情已被生活的压力耗尽。那时我的目光已经不再盯住街巷的建筑以及历史与文化,每天走过飞凤街与城隍庙,视线里是连片成串的商店以及堆积如山的商品,商品从店里边一直铺陈到店外街面上,黄昏的时候,一些游动摊点也出来了,他们将温州、义乌那里倒来的小电风扇、收录机、剃须刀、打火机、皮鞋、墨镜、老头衫、大裤衩等小商品堆满了飞凤街路两边和城隍庙大门口,流动摊贩、行人、自行车、摩托车还有少量的汽车将飞凤街城隍庙的三角地带堵成一个炸了锅的难民集中营,而商店音箱里则无休无止地滚动着《一无所有》《我的未来不是梦》之类既励志又令人绝望的歌声。歌声被人声淹没的时候,天就暗了下来,飞凤街和城隍庙的霓虹灯先后都亮了。那时候我在一家杂志社当编辑,编辑部在飞凤街长二小一幢办公楼的四楼租了三间办公室,楼下飞凤街商铺的缝隙里有一家开水炉,我每天都要去冒着枯黄色煤烟的开水炉打开水。肤浅的经历,微薄的薪水,穷困潦倒的我当时压根买不起琳琅满目的商品,所以我每天都被满街的商品诱惑并伤害着。

城隍庙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一度是合肥商业零售最具活力、最具影响力、最具凝聚力的超级航母,飞凤街是城隍庙的延伸,也可说是城隍庙的翅膀,因为飞凤街直接勾连着长江路和三孝口,从繁华的三孝口和长江路去更加繁华的城隍庙,谁都不会绕过飞凤街,飞凤街就像点燃炮仗的一条引线,到了城隍庙,引爆火药,满目商品如火光四溅,烈焰张天。

面对着层出不穷、眼花缭乱的商品,我有一个非常奢侈的想法,有朝一日,我要是能够随心所欲地买大裤衩、买塑料拖鞋,再给幼小的儿子买一个装了电池的玩具汽车,那就太潇洒了,能活到这个份上,这辈子就够本了。如果再概括抽象一下,当时我最大的物质理想就是能随心所欲地花上一百块钱。

飞凤街和城隍庙为什么能让我在二十多年后依然刻骨铭心,是因为这两个地方刺激起了我的物质欲望,我从小就对物质没有欲望,成年后的物质欲望就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有饭吃,不要饿死就行了。这几乎就是本能性的。

飞凤街和城隍庙改变了我对世界的看法和对生活的重新理解。刊物要发行,发行就是想办法挣钱,放下手头的稿件,就谈如何挣钱,我从长二小四楼下来,背着刊物的胶片,从飞凤街出发,去武汉、上海、铜陵、马鞍山等地跟书贩子们谈合作发行的费用。这对于我来说,不只是挑战,而且是打击。你所捍卫的安贫乐道、仙风道骨,在哗哗作响的票子面前轰然倒塌,给我理性之外暗示的是,飞凤街和城隍庙的那些此起彼伏的新潮与时尚商品,我无法买得起。

飞凤街城隍庙一带有穿的、用的、玩的,还有吃的,以城隍庙为核心,飞凤街、安庆路、霍邱路、卫民巷、四古巷、人民巷一带密布着形形色色的大小餐馆,多以快餐、风味小吃为主,也有一些装潢比较考究的酒楼,生意似乎并不火爆,逛城隍庙的多以年轻人和城市平民为主,有钱、有权、有身份的人是不来的,比如我弟弟是做国际贸易的,他就从来不逛城隍庙。所以,城隍庙一带是平民购物的天堂,是穷人的俱乐部。高档酒楼开在这一带,等于是到建筑工地演出普契尼歌剧《茶花女》。但这一带特色小吃和快餐盒饭特别火。我记忆中最刻骨铭心的是“老头小鸡店”,在拥挤狭长甚至有些杂乱无章的巷子里,一间间冒着油烟的小屋里,锅灶连着餐桌,土碗、土桌子、土手艺,清一色的土菜,其中最昂贵的菜是烧小鸡,10块钱,盛在一个广口的土碗里,土鸡,红烧,加了辣椒、蒜子、八角,很香,很鲜,每个月,我会很奢侈地带着在三孝口永红路小学读书的儿子来“老头小鸡店”挥霍一顿,一碗鸡,加一盘3元的土豆炒青椒、一盘2元的卤水煮海带,再加上两碗米饭,总共16块钱,父子俩吃得满嘴流油,热血沸腾。我儿子说,“我们天天来吃好不好?”我说,“不好!”

在“老头小鸡店”,我还招待过外地来的作者,还有后来在凤凰卫视中文台做台长的学弟,前年在北京喝酒时,他还回忆起当年我们在城隍庙“老头小鸡店”吃红烧鸡喝啤酒的情景,酒喝的是在合肥早已永垂不朽了的“廉泉啤酒”。师弟当时在北京广播学院读研究生,我高价托他去采访中央电视台的几个当红主持人,那些堪称完美的独家采访方案就是在飞凤街的四楼和城隍庙的“老头小鸡店”里策划出来的。

我在飞凤街和城隍庙这里总共呆了一年半的时间,近距离地感受并认知城市就是在这完成的。年轻时对街巷是一种文化想象,而成家立业后,街巷就是你城市生活一个事实,你不需要对街巷负责,但你必须对一家老小的具体生活负责,这时候街巷并不期待你去欣赏她,而是你要与她实现物质对接,不愿对接和不能对接是尴尬的,也是狼狈的。

生活常常被一个细节改变,正如我被飞凤街和城隍庙重新塑造。如今,我走在各式宽广气派的“马路”或“大道”上时,仍然不觉得那就是城市,在我的人生词典里,唯有飞凤街和城隍庙才能注解城市的内涵,那里有潮水般的叫卖声、歌声、人声还有新鲜的油漆味以及呛人的油烟味,正是那些繁荣而混乱的场景才描绘出生动而真实的市井气韵和城市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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