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里应时蔬菜最香,豆腐却是长年滋味浓。
豆制品,尤其是豆腐在我家餐桌上占着不可或缺的地位。无论何时,一眼望见豆腐摊,立马有种倾心感。捞两块回家红烧,酱蒸,或者片个大块直接油煎了,都可以郑重其事地端上餐桌。老豆腐下锅,我从来不用刀切。挽起袖子,一手托起豆腐,一手一大块一大块地掰开,与油或汤交融,在“刺啦”或“咕嘟”声中,再笨拙的主妇,也有了王者自豪——三餐不过道场,油烟才是江湖。
小的时候,物质贫乏,连个集市都没有。村子里常有人来,手提一水桶,吆喝着卖豆腐。乡里人热忱,买与不买都会围上去与卖者闲话几句。小小的我,从不放过这个热闹的机会,我钻进人缝,探看水桶里一块块白胖的豆腐,那么软,又那么嫩。卖者一只粗黑的大手,却能灵活地从水里捞将起来,我几次试探着也要伸手入水,都被大人呵斥了去。那时吃豆腐永远只有一味——酱蒸。放一勺自制的农家酱,剪两个菜园里的青红辣椒,放在饭头上蒸。饭好,豆腐也香了,轻轻一拌,就是待客的佳品。
家乡人对做豆腐称为“打豆腐”,为何前缀动词“打”字,可能是做豆腐的磨浆、筛水、压制等每个环节都是强体力活的原因吧。去年,老家的一户远亲,做生意亏本后,借款到上海做豆腐,说是上海那边做豆腐的人全来自我们安徽——安徽的淮南王发明了豆腐,这手艺的传承自然是我们安徽人才能担当得起。
还是这个远亲,孩子刚五六岁,留守在家,突然生了一脸的疮,爷爷奶奶带到镇上医院今天搽这药明天抹那膏,一脸的疮此起彼伏,总是铲不了根。小夫妻俩心疼孩子,便接到了上海照应。也是花不起钱进大医院,就天天带在身边,今天一碗豆浆,明天一盆豆腐脑由着孩子吃。吃着吃着,孩子脸上的疮消失了,连之前的疤印也淡了。我母亲听说后,拊掌大笑:这豆腐就是天然的美容品。
豆腐很是佛系,无执念,不悲不喜,不怒不嗔。既能过油煎炸,又能沸水煮烫。做菜浓油赤酱也好,寡淡清汤也好,它任由锅中百般的酸甜苦辣,自会淡泊宁静。心不动,油烟又奈何?成品后,滑嫩鲜香的它无欲、沉静,挂得千味汤汁,内心却没有沾染一丝一毫世俗气。就像《红楼梦》里的妙玉,身在浊世,看得了命数,却活得纤尘不染。非贵非富的一个人,不动声色地静观大观园里的红尘纷扰,在不多的出场中,曹公更是称道她“气质美如兰”。
豆腐虽命贱,但世间对它的期望值却非常高。在鱼肉荤腥后,总要吃上几日白菜豆腐清清肠胃。“鱼生火,肉生痰,白菜豆腐保平安。”这道舌尖上的平安菜,从市井到庙堂,无不推崇。我们家乡还有一种寓意美好的菜,也必由豆腐来担当——和气菜,它是年夜饭的压轴大菜。冬天的白菜帮子厚实绵甜,切成粗丝后,和豆腐一道放高汤里煮软,撒上葱段即可出锅。“菜”同“财”音,只有和和气气才能生财。而豆腐敦厚的脾性更能突出“和气”这一美好祝愿。
有时,我问今天吃啥菜,家人一句“随便”。“‘随便’是什么菜?”我气恼,但是,一到菜市就有了选择困难症的我,还是有些底气的。至少,还有豆腐可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