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洪水肆虐,许多人都在为水劳碌为水揪心,只因这水来得多来得猛,以至于拿出江河湖泊也不够装载,它还要翻堤越坝,占领圩区里的大片农田,它还要漫上街道,溜进寻常百姓家。
水本来不是这个样子啊,小河潺潺、山泉淙淙,这是多么温婉娴静的碧水啊。犹记村前东流的小河,水草丰美,小鱼小虾游来游去。枯水期,稀软的河泥中,常能扒出黄灿灿的泥鳅,即便是梅雨季节,满河的水梳理着岸边疯长的水草,甚至翻过田埂,潜入青青的秧田,秧苗趁机喝饱了水,向上拔节的劲头更足了。
在我的印象中,水也有野蛮的时候,腊月里蒸年糕,锅里的水被柴火烧得“咕咚咕咚”地叫,把厚重的锅盖频频顶起,一股股热气“嗤嗤”冒出来,似在焦急地喊着让水住手,可是被火燎得无处躲藏的水,只得拿顶上的锅盖出气,锅盖撞击锅沿不停地发出“得得”的叫声。烧水壶里的水也不够老实,烧着烧着就发脾气,使劲地顶起壶盖,好像不打倒压在头上的“地主恶霸”就解不了心头之气。
自此,我开始重新审视水的情绪,不发脾气时,“水波潋滟晴方好”,发威之时,则“兴风作浪不罢休”,控制水喜怒哀乐的开关在哪?我曾经问过九旬的外公,外公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给我讲了村里发生过的一件事。那是多年前的一个春天,村里的十几户人家一起动手上山开荒,把村南的那几个山坡上的树木全部伐倒,每户分得了足可以堆成小山的柴火,并在开垦出的山地上点上了青豆、玉米,可由于干旱,结出的豆角和玉米又瘦又瘪;秋天,人们又在上面种了小麦,小麦生得稀稀拉拉,人们认为地里缺肥,第二年春上,施足肥的麦苗还是黄不拉几的。一连几个月,天不下一滴雨,午收时,几乎家家只是割些麦草回来。我问为啥?外公说,那些山坡上原来生长着茂密的树木、长满了嫩汪汪的青草,如今树被砍草被毁,老天爷见了肯定生气,断了雨水,看你们再去折腾?我不信外公的这种解释,既然老天爷是子虚乌有的人物,又怎谈得上生不生气?
村北有条东流的大河,叫苦驴河,河上有座桥,在桥下游约一华里的地方,河道拐了个接近直角的弯,每回走到那里,我都不敢往下看,因为直冲过来的河水在拐弯处冲出了高达一二十米的陡峭悬崖,上面裸露的暗红色泥土就像被撕开的血肉,狰狞地看着前来撞击的浪花夹着尾巴转身而去。
父亲说,水有一股魔力,他年轻的时候曾独自划水过河,不料一个浪头打来,他被一个漩涡缠上,双脚被漩涡来回扭打着,双手被漩涡忽左忽右地推搡着,腾起的浪花迷了他的眼。想奋力冲出包围圈的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可就是斗不过那个水魔,他清楚,漩涡想把他全身的力气耗完,然后再来收拾他。求生的欲望,让他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力气,他双腿一蹬,双臂跃出水面,双掌猛劈巨浪,就在漩涡打盹的刹那,他终于逃出魔掌,游到岸边。从此,水性极好的父亲再也不敢一人下河了。对于这次遇险,父亲的解释是,他当时为了抄近路直接向对岸游,是不对的,他应该顺着水流的方向,向下游斜向游去。水这家伙有个怪脾气,顺着它,它就给你方便,逆着它,它就会给你颜色。
挺佩服人类的智慧,用河道为水铺下了阳关大道,用塘、湖、海为它们安家,又请来埂、坝、闸为它们看门,作为报答,水养育着田地、庄稼、苗木,养育着人类和动物。
水东流,不舍昼夜。人之一生,其实都是在一边饮着水,一边追赶着如流水般逝去的光阴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