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大暑,楼下绿地的一个小小水池,忽然传出一阵“咯咯咯、咯咯咯”的蛙鸣,倾耳细听,大概有三、五只,山溪野沼的“蛙鼓”怎会“敲”进城市小区?
下楼来到池边查看。楼上的老马从窗口探出脑袋,叫道:“你找青蛙吧?我知道。”原来,20几天前,老马的小孙子从乡下老家捉回几只小青蛙,被老马放生水池,不到一个月,它们长大了,在池里安了家。
自此后,每到傍晚,水池里便响起阵阵蛙鼓,尤临午夜,愈发入耳,不由把人的记忆“敲”回张扬无羁的童年:我10几岁时,家住大山深处的小村,村前是一条曲曲弯弯的沟谷,临近谷口堰成一座五、六个足球场大小的天然水库,人称“老龙塘”。
冬日枯水时,塘底大片裸露,只剩星星点点的水被冻得滑亮坚实。初春,冰凌酥融,小溪开始欢活起来,塘水渐渐充盈,芦苇冒出芽尖,菱角生出嫩苗,尤是大署前后,岸边、苇丛蛙鼓齐鸣,寂静的山间一片喧腾。
“老龙塘”里的青蛙身材纤瘦,通体淡绿,背上有三条凸脊,满身黑褐色斑纹,酷似穿了“迷彩服”。我长大才知,这种蛙学名:黑斑侧褶蛙,雄蛙嘴角两侧有膜襞声囊,泡膜鼓起,震动发声。
“老龙塘”不但是青蛙的王国,更是是孩子们的乐园。署热晌午,太阳最毒的时候,一双双小手臂把水面搅得波花万朵。虽家里人反复叮嘱:不许下塘洗澡!但见到了水,孩子们早把大人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一个个“扑通、扑通”跳下去,各炫游水的本事:仰泳、狗刨儿、扎猛子,不会游的,趴在岸边手刨脚蹬,没几天也就学会了。
此时,躲在苇丛中的青蛙露着小脑袋,眼睛不时转动一下,望着飞溅的水花,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它大概知道,孩子们轻易不会来苇丛,因为水下的苇茬锋如尖刃,稍不留意就把脚掌扎得鲜血奔流。
我最要好的小伙伴李大拴的水性高强,他常游到水塘深处,拽回一大团菱角秧,拖到岸上,大家围拢过来摘菱角,水面渐渐平静,青蛙听听没了动静,便“咯咯咯”地“擂”起鼓来。
这时节,有些青蛙会“蹦”进村来,在草丛、菜园、院落捉蚊虫吃。它们有攀藤爬架的本事,记得一年盛夏,全村几十户人家院里种的黄瓜、豆角、茄子等生了青虫,自家吃的菜,都不愿喷农药,就去“老龙塘”捉来青蛙放进菜园,没几天,青虫被吃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村此起彼伏的蛙鼓。
蛙鼓是小山村的署夏交响,闷热的夜晚,敞开窗户,蛙鼓透纱“敲”来阵阵清爽,枕着蛙鼓入眠,为乡村的梦平添了一缕质朴与温馨、幸福和快慰。
10几年前,李大拴经营公司赚了钱,回乡承包了“老龙塘”和谷口外的土地,扩堰筑坝、截溪蓄流,拓出百亩水田,祖祖辈辈种高粱、玉米的小村长出了水稻,他不施化肥,不打农药,稻子收割就在村里磨成米,煮出饭筋糯醇香,远近驰名。
前些年,每临大暑,我都要回一次山村老家,去看稻田,听蛙鼓。李大拴戴着硕大的草帽,古铜色的脸膛闪着汗光,说:“稻田靠养鱼肥水,青蛙除虫,几万只蛙,一年能从虫口夺回几吨大米。”
此时,坐在绿地的石凳上,小小的水池耀动着粼粼波光,不时响起几声蛙鸣,在钢筋水泥簇拥的楼群里,异动着一股淳厚的乡村气息,仰望天际,故乡的方向星汉璀璨,蛙鼓“敲”出的记忆,放大出童谣般的动感乡愁,越发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