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春天的风把山岗吹醒的吧?有人说不是,是春天的细雨声把山岗唤醒的;还有的这么认为,是立春后的一阵春雷把山岗吵醒的。不管什么原因让山岗醒了,山岗上的草儿、花儿都很高兴,它们在温柔的阳光下,舒展着臂膀,满山遍野地疯跑。跑是跑不掉的,跑得再远,它们也还是在山岗的怀里。
收留我童年的山岗也不例外。它坐落在村子的西北角。好多年没有回去过,不知她现在的容貌如何?上次听说老家砍伐掉了一片树林,林地用于种植油茶,发展村集体经济,这使我特别地恐惧。紧邻那片树林的山岗,春天可放风筝、夏天可放牛、秋天可摔跤、冬天可晒太阳的山岗,是否安在?心有多急切,回乡的脚步就有多快。我决定立刻起程,回老家看一看。待我归来,山岗已经推平了,上面种上了油茶。对着山岗的方向,顿时,泪眼朦胧,我在心中呼喊:我昔日的山岗去了哪里?四下没有一点回声,油茶在风中摇了摇头。
远远地,我仿佛听见山岗在唤我的乳名,那是一个长者的声音,它脆弱、暖心。日后的梦境里,我多次在寻找这种声源,在四下无果时,我轻轻地走近山岗。我怀着尊敬的心情,去探望这位孤独的老人。她把我遗落在她怀里的欢乐,还有那只断了线而挂在她脚下那棵松树上的风筝,全部交给我,表示再也不为我收藏。她说,她老了,现在收藏不住了,也该是还给我的时候了。我悲痛,我伤心。
山岗最让人留恋的是她的怀抱。春天到了,小草长出嫩嫩的芽来,在山岗上打几个滚,浑身沾满青草的气味。一些野花本想独自过来看看,没想到动作太大,惊动了其他的花草,惊动了蜜蜂,惊动了蝴蝶,它们全都跑了过来,就像山岗上即将要举办一场盛会似的,谁也不愿缺席。这些野疯子,日子晴久了,脸上都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但这没有关系,会有春雨给它们洗脸,为它们梳妆打扮。一场春雨过后,它们更靓了,显出了无限的生机,伸长着手臂,等待村庄上的一帮野孩子。
我是按捺不住寂寞的。我带着自己做的风筝,逃过父母的视线,闯进山岗的怀里。海兵也来了,海平也来了,大毛也来了,的毛也来了……我们把母亲纳鞋的尼龙线偷了过来,系在风筝上,看谁的风筝飞得最高。山岗仰着脸看,花儿仰着脸看,草儿也仰着脸看,就连跟在我后面的我家的小花狗也仰着脸在看。越往天空的高处,风力越大,我用纸糊的风筝尾巴被风吹断了,风筝头像喝醉了酒似的,连着向下翻跟头,直至栽向地面。小花狗箭一般冲到了风筝边,四只小脚把尼龙线乱作一团,海兵笑了,海平也笑了,草儿、花儿也笑得弯下了腰。这个时候,我才后悔我不该偷母亲的尼龙线,要是被母亲知道了,肯定会被狠狠挨批一顿。要是父亲在当面,他会抬起手抽打我,但母亲在一旁会劝着说:算了,算了,下不为例了。总是在这一次次的劝和中,我一次又一次地躲过了父亲体罚。
我相信,这些琐事,山岗都是知道的,她只是不说而已。 她把我所有的往事一一地收藏好,等到春暖花开的日子,等到我千里迢迢回来,她把这一切塞在了我回忆的背包里,一件不留地还给了我。她沉默在我的面前,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