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植于大地,生机勃勃;草,铺陈在纸上,满卷春色。那是故乡的草,生于原野,却被我移植到纸上,形成方块字。
小学四年级,开始使用钢笔写字。笔是新农村牌,塑料外壳;墨水是英雄牌,纯蓝或蓝黑两种。墨水属于易耗品,一瓶管不了一个月。那时候家里穷,没钱买墨水,我就往瓶里兑水,兑了水的字迹淡寡寡的,如同自己身上洗得泛白的中山装,怎么看都不顺眼。
放学后在山上放牛,打猪草。柔嫩的青草、野篙、灰灰菜拔进篮子里,手上就染了一层浅绿。为验证浅绿是怎么染成的,就扯几根草叶,用掌心揉搓,用指头捻压,竟能挤出绿汁来。我灵机一动,何不将这些绿汁收集起来,当作墨水呢?
那时候我不知道哥伦布,现在想来,当时的惊喜程度相当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此后在山上放牛,我总要携带一只空墨水瓶,收集草汁。我选择那些肥厚的嫩叶、青扑扑的草尖,掐在掌心,反复揉捻,搓成团,用力挤压,浓浓的绿汁便从草团中榨出来,滴进墨水瓶。这是一项浩繁的工程,一团草叶揉搓后,只能榨出一两滴汁液,要想收集一满瓶绿汁水,得掐成千上万片草叶。草叶掐多了,我摸索出经验:柔嫩的水草汁液多,肥厚的蚕豆叶、马齿苋叶汁液多,草本植物、禾本植物汁液多,它们,成了我掐摘的重点。
等不及将瓶子集满,我就洗空了钢笔囊管,吸了一管绿汁写字。笔尖落在纸上,写出来的字自然是绿的,它们如栽插的秧苗,如移植的绿树,如破土的幼芽,一行行,一列列,绿油油的,惹人喜欢。用青草汁做作业、打草稿,显得奢侈,我就用它来记日记,做读书摘抄。一页又一页的摘抄,如一畦畦葳蕤的庄稼禾苗,看着心里舒坦。将纸页稍稍倾斜,字迹颜色也跟着发生变化,犹如当今大额钞票的防伪变光。
翻开摘抄本,青葱一片,仿佛每一个字都是活的,有呼吸的,有生命的。它们汲取大自然的精华,移植于纸上,播种春光。不知不觉,我喜欢上了摘抄,感兴趣的古诗词、名人名言,随时摘录。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抄得多了,渐渐地都能背出来,作文也大有长进。摘抄本装进书包里,没事拿出来翻一翻。有次自习课上,班主任发现了摘抄本上的草色,得知是我用草汁书写,举起本子放映幻灯片似地站在讲台上一页页展示。自制的草汁墨水得到班主任的肯定和表扬,同学们齐刷刷地投来羡慕的目光,课后,他们围着我取经,我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们。
不久,班上就多出了几十本摘抄,无一例外,上面的字迹全是青草色,犹如一畦畦百草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