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 建

捡

麦穗这活儿，可能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生在农村的孩子都做过的事。

那时，每到麦收季节，学校都要放一个星期左右的忙假，让学生回家协助大人做些力所能及的农事。割麦、挑麦捆、掼麦这些重体力活是大人的事，我们小孩子帮不上忙，至多帮他们捧捧麦把，而收割后到田里去拣麦穗，孩子们就是“主力军”了。大人们还要忙其他农事，小孩子眼睛尖，跑得快，拣麦穗非他们莫属了。

记得著名作家张洁在《拣麦穗》一文中写道：“当我刚刚能够歪歪咧咧地提着一个篮子跑路的时候，我就跟在大姐姐身后拣麦穗了。那篮子显得太大，总是磕碰着我的腿和地面，闹得我老是跌跤。”我也是这样，我五岁就跟在母亲后面捡麦穗了，只不过母亲给我的是一只小竹篮，而她则挎着一只硕大的竹篮。

拣麦穗大多是在午后，此时劳作了一上午的农人大多要小憩一会儿，而母亲却不顾劳累，挎着一只大箩筐走向田野，我闹着也要去，母亲拗不过我，只好给我一只小篮子。晌午的阳光热辣辣的，田野里空空荡荡。母亲弓着腰，双眼紧盯着地面，仔细地搜寻着，不放过一棵麦穗。我在母亲身前身后奔跑着。我很少看到麦穗，看到的都是蚂蚱和蝴蝶，我放下竹篮，去追赶它们，捕捉它们。母亲嗔怪道：“别光顾着玩，捡麦穗啊。”我嘴上答应：“晓得了！”可手里还是拿着刚捉到的蚂蚱玩。而母亲的腰总是向前弯着，像一棵不堪果实重量的柿子树，这是我最熟悉的姿势，她浣衣时是这样，除草时是这样，割麦时也是这样，阳光下的母亲，身影异常灿烂。她一只手不停地在地上拾啊拾啊，还把我落下的麦穗重又捡回来，她拾的麦穗贮满了竹筐，还有很多我稚嫩的眼睛无法看到的东西，那些东西很美好，很沉重，使得母亲的身体总是向一侧倾斜。

捡完麦穗，母亲招呼我回家。我的篮子里空空的，母亲的大竹筐沉甸甸的。我好奇地问母亲：“娘，你哪有这么多麦穗捡的啊？”母亲微笑着说：“收割得再干净的地块，也有漏落的麦穗。而且这些麦穗多是最饱满的籽粒。所以只要你勤快，哪有竹篮捡不满的？”每年夏收，母亲总能捡拾几十斤麦穗。在那总也吃不饱的年代，正是这些麦穗，帮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饥饿的岁月。

长大了一些，我就独自一人去地里捡麦穗。这时，我才发现，麦地里还真像母亲说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麦穗。我像母亲那样不停地捡啊捡啊，不一会儿就捡了满满一竹篮，累得腰酸背痛。我这才体会到劳动的艰辛，粮食的来之不易。从此，在我几十年的人生中，我一直珍爱粮食，即使在生活富足的今天，我仍然保持着勤劳节俭的好习惯，吃饭时哪怕桌上掉下一粒米，我都要把它捡起来，舍不得浪费掉。

后来上了大学，又走上了工作岗位，直到今天，我再也没有捡过麦穗，但儿时捡麦穗的那段经历，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它时时告诫着：不要忘记脚下的这片土地，不要忘记那养活了我们的每一粒饱满的麦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