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死亡是一扇门,那扇门的背后,是生死两隔的天堂。又有人说,天堂里满是鲜花,逝者已经安然。可是,谁能言清,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孩子,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早点去见你”。近日,星报记者走进省城几户失独家庭,失去独生女的老人,一句话,让人泪下。失去唯一的孩子,几乎失去了整个世界。这些家庭,或闭塞、或逃避……都在自己的世界里,默默疗伤……
独子35岁突发脑溢血离世:三次搬家为了逃避熟人,逃避熟悉的一切
2016年4月6日下午,小雨,年近70岁的张华辉牵着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孙子小鹏慢慢走在熙熙攘攘的路边。与行色匆匆的路人相比,祖孙俩的背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安详。
离学校不远的一栋筒子楼四楼的一间小套间,房子是租的。小鹏的妈妈没有及时赶回,张华辉没有带钥匙,只得站在走廊里等候。为了及时完成作业,小鹏打开书包拿出作业,趴在窄小的窗台上一笔一画地写了起来。站在孙子身后,张华辉默默侧身为孙子挡住不时刮来的冷风。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我们可以承受,孩子没父亲该怎样承受!”张华辉点上一根烟后,凝视着远处的人流,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缓缓说道:“我今年快70岁了,孩子的奶奶比我小6岁。我们终有一天会离开孙子。虽说现在孩子的母亲为了孩子没有什么想法,但她终究还年轻,终究会重新组成家庭的。我们平心而论,也不应该阻止的。”
在交流中,记者了解到,张华辉和妻子独生儿子张军生于1980年。儿子结婚成家后,孙子小鹏的到来让一家人很开心,退休在家专心带孙子,安享天伦之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2015年9月,张军突发脑溢血撒手人寰,留下刚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孙子。张华辉一夜之间老了。
再痛也要活下去,不为别的,为了小孙子也要坚强地活下去!下定决心后,张华辉和老伴商量,接下照顾孙子起居的所有事情,让儿媳妇去用心工作。自此,头发花白的张华辉开始重新挑起整个家。
在和张华辉老人交谈的过程中,记者发现老人的经济状况并不是很好,但却租住在1500元每月房租的筒子楼里。“我和老伴都是企业退休职工,收入不高,老伴常年吃药。租这个房子是无奈之举,孩子上学方便。”张华辉说家里的房子租出去,每月的房租,可以给这边租房补贴一些。
对于为何要将房子租出去租筒子楼住,张华辉给出答案:避人。
“儿子一直是我们的骄傲,也很争气和努力。谁会想到年纪轻轻的会脑溢血!”揉揉眼睛后,老人说道:“孩子出事后,周围的邻居都知道。接受不了别人的眼神。想来想去,不如把房子租出去,到别的地方去住。这样一来,认识我们的人少了,对孙子的生活也有利。况且,那个房子也实在住不下去,一看到儿子的房间,我们就受不了。”
“这是我们第三次搬家了。第一次搬出后不久,我就发现周围的熟人依旧很多,又搬第二次。第二次搬家后不久,周围的人又知道我家遭遇,所以又搬了第三次。”张华辉老人表示:“现在孙子上学重要,并且我们也在试着调整心态,不会再搬了。”
孩子1岁夭折:最大的心愿就是早点和他们会合
昏暗的光线下,一张方桌子玻璃垫板下的一张黑白婴儿照片格外显眼,一个步履蹒跚的八旬老人站在边上,死死地盯着照片一动不动。这一幕每天都会发生,有时会持续很久很久,直到老人站不动为止。
刘君文,出生于1936年的她已80岁高龄。在桌子玻璃垫板下面,还有她已经去世15年的丈夫照片。看着一老一小两张照片成了老人每天的必修课。“感到孤单了,想找人说说话,就会到桌子边上看看他们。”老人说:“家里现在就我一个人,空空荡荡的,腿脚也不方便,所以就经常站在桌子旁边看看照片。累了就坐下休息一会。”
据了解,老人原先是一名教师,当初女儿生下来不到1岁就夭折了。由于种种原因,她和爱人便没有再要孩子。现在老人一个人住在两室一厅的房子里。“我有时候也看看报纸和电视,时间长了眼睛受不了。”她表示:“我有时候会下楼去走走,看看小孩子上学和放学。喜欢看不同年龄段的孩子。看那些孩子,我就在想,我的孩子如果有孩子,也会这样的。并且,有孙子的话该上大学了。”
由于年事高,老人很少外出活动。除了社区提供的餐券解决吃饭问题外,基本靠她的两个妹妹照顾。两个妹妹不在合肥,而且都是七旬老人,一个月来老人处一次,帮老人整理家务和洗衣洗被。“年纪越大,越想老伴和孩子!”老人满脸期盼地看着前方缓缓地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早点去和他们会合,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
每个失独家庭都有相似的不幸,也都面临相似的难题。心灵创伤是失独家庭最深、最根本的痛。面对裂变后的家庭,他们为了生活而适应了生活,但心底最深的痛无法治愈……
□ 陶燕玲 陆玫 实习生 汪婷婷 记者 雷强/文 周诚/图
独生子34岁时因病去世:想到你一个人孤零零在那里,就受不了
“时间好快,不知道孩子在那边过的第一个清明节可好。”1948年出生的王蓝英看着摆在书橱内儿子的遗像长长叹了口气。去年,独生子突发心肌梗塞去世。老人说:“都说养儿防老,谁都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们老两口的心是凉的,但人已经走了,日子还得继续!”
4月9日下午,在合肥市淮河路附近的一个老小区内,王蓝英老人和妻子宁开萍坐在家中相对无语。虽天色已晚,但两人谁都没想到要去开灯。“我们习惯在黑暗中待着。只有在黑暗中,才能感受到平静。”宁开萍说:“孩子去世后,我们家就不常开灯了。黑暗中,感觉到孩子还没有离开我们,灯一开,什么都没有了,我们害怕开灯!”
据老人介绍,当年儿子的到来给他们带来无尽的欢乐。但很快发现孩子不太对劲,身体不好,很多时间都在医院中度过的。为了给孩子治疗,他们花光所有的积蓄,带着孩子跑遍了全国各大医院。因为体弱多病,孩子一直无法独立生活,就这样,直到孩子34岁,也就是2015年,突发心肌梗塞离开。
宁开萍抹了把眼泪说道:“早就做好思想准备了,但真到了那一天,谁也接受不了!一想到孩子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那里,我就受不了。”
“我也知道我们的心态出了问题,但真的没有办法去改变。我们也曾找过心理医生,没用的。”王蓝英老人在接受采访时,显得很痛苦和无奈。
“以前孩子在的时候,为了提高孩子的体质和抵抗力,我们夫妻俩经常带孩子出去锻炼。孩子虽然身体不好,但智力没问题。”宁开萍说:“孩子一直很配合我们的健身计划,并且还鼓励我们多锻炼身体。我们一家养成慢走的习惯,每天都要出去转几圈,旁边就是杏花公园,很近的。虽然孩子身体不好,但一家三口每天早晚在公园里转转,也是一个完整的家庭,当时也很享受这种时光。”
“现在,我们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能不开灯就尽量不开灯;能少说话就尽量少说话。只有这样,才感觉自己似乎放下了什么。”王蓝英告诉记者:“其实,我们也很渴望出去走走,也渴望和别人多交流交流,但又害怕交流。在我们这个岁数,一出去,看到别人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心里就受不了,就想儿子。还有,在我们这个岁数,哪个不是子孙满堂的,一出去只要聊天,几句话就离不开孩子这个话题,堵得慌!还是不出去为好!”
8岁的孩子车祸离开:时常喊错孩子的名字让我心痛万分
见到吴蔚群时,她正在逗自己3岁的小女儿。小孩长得非常健康秀气,但却留着很中性的娃娃头发型。“这是我的宝宝小贝壳。”吴蔚群充满爱意地看着孩子,让孩子喊人。
“小贝壳这个名字很特别,寓意也很好。”从事文案工作的吴蔚群先向记者解释孩子名字的含义:“虽然贝壳很不起眼,但很有内涵,内心藏着的是珍珠。而且,贝壳对自己的保护很有一套,不容易受到伤害!取这个名字就是想让她不管今后遇到什么样的风雨都能够健康成长,并最终成为珍宝。”
小贝壳是吴蔚群在35岁时生下来的,是吴蔚群的第二个孩子,由于出生的月份较晚,今年9月份只能上幼儿园的托班。她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长得非常可爱,也留着一个娃娃头的发型。孩子8岁那年,一场车祸让孩子永远留在了上学的路上。“当时我觉得最好的方式就是陪孩子一起去。”提及自己的儿子,吴蔚群忍不住哽咽起来:“苦了孩子的爸爸,又要照顾我,又要照顾老人,还要独自忍受着痛苦。他一夜之间最少老了十岁以上。为了这个家能继续存在,也为了我自己,我和老公决定岁数再大也要再要一个孩子。”
“兄妹俩个长得很像,我们经常产生错觉,觉得毛毛(儿子名字)又回来了。”吴蔚群说:“这种错觉经常发生,以至于我们经常在喊小贝壳的时候脱口而出的却是毛毛。这种口误每每发生,都让我有种剜心的疼痛!我是无神论者,但感觉毛毛就在身边。今年清明节,我和老公专程跑到毛毛的墓前,看看孩子,告诉他要保护好自己的妹妹,不要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声音:他们给自己建了个厚厚的“壳”
按照记者原先的设定,失独家庭的采访锁定在三个社区9个家庭中开展。最终,接受记者采访的只有4户,其余均毫无例外地直接拒绝。而所采访到的4户家庭,也是在社区工作人员及记者多方交流下,才最终接受采访。给人的印象是,这些失独家庭往往都给自己建了个厚厚的“壳”,将自己与外界人为地隔断。
“在我们社区,有些失独家庭,自从孩子离开后,家人的脾气就变得格外暴躁,很难与人接近。”合肥市三孝口街道西平门社区主任张玫在与市场星报、安徽财经网记者谈到失独家庭时,感慨表示:“心灵创伤是失独家庭最深、最根本的痛。社区工作人员做不到像心理医生似的进行心理辅导,只能尽可能经常去探望走访,陪他们聊聊天、谈谈心,了解他们在平常生活中一些实际需求,给他们带去一丝丝的安慰。”
据西平门社区党委书记夏能峰介绍,在他们社区有几户失独家庭。为了做好民生工程工作,更好地关怀计划生育困难人群,扩大计生帮扶覆盖面,他们社区开展了计划生育困难家庭摸底工作,全方位排摸帮扶对象,确保无遗漏。社区还针对特扶家庭不同情况开展生活照料、困难救助、精神慰藉、健康跟进、养老帮扶等方面,实施困难帮扶和关怀服务。为了疏导失独家庭失去唯一孩子的痛苦和精神空虚,他们经常组织相关工作人员上门服务,但多次遭到冷遇和拒绝。“比如说,我们动员他们多与外界接触或是参加一些社区活动,一开始基本上是遭遇冷脸。或是上门对他们进行慰问送米送油也总是拒收。”夏能峰说:“后来接触得多了,我们也多方面了解各个家庭的背景情况后,才逐渐打开了他们给自己建立起来的厚厚的‘壳’,让他们从排斥变为接纳。”
注:为尊重当事人隐私,文中人物除社区工作人员外,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