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眼神
儿时偷食记
父亲的低廉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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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眼神
□张小南
 

我的母亲洪梦南是东北师大的俄语老师,因姥爷姥姥都是俄文翻译,母亲从小就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母亲爱唱歌,她每次都把我搂在怀里,一句一句地哼唱给我听,《宝贝》、《美丽的哈瓦那》、《星星索》、《小路》和《三套车》等等。我还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让我在客人面前唱歌表演,刚开始时我好窘迫啊,但渐渐地我喜欢上了表演,也可以大方地同客人说话。后来我才知道,母亲的教育与多数人家不一样。

母亲喜欢花,并亲手种了许多不同的花,花儿开放时非常的好看。有一次我把花摘下来拿在手中玩,母亲看到后,马上把我叫到花池前面问道:“你怎么能忍心去破坏这么美的东西。”说罢,还狠狠地打了我的屁股,因为我不懂得欣赏和爱护美好的东西。

母亲是一个知识女性,那个时候父亲还负责长春市的外事工作,母亲会伴随父亲接待来访的外宾。思想前卫的母亲有着自己的生活品位和艺术追求,在那个蓝灰颜色的年代里她有一件绿色的呢子大衣。她的衣服都是自己设计的,走在路上回头率极高。用今天的标准来说,母亲不是最美丽的,但是她的气质和仪态却是现在的美女们所罕见的。

1965年妹妹出生,这段时间母亲非常的快乐,我总是看到她一脸欣喜地抱着妹妹。可惜好景不长,妹妹刚刚一岁时,文革便开始了。父亲成了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学校里父亲的大字报是铺天盖地,也有给母亲的大字报。母亲是一个普通大学老师,怎么也会有大字报攻击她呢?可能是因为母亲热爱生活也会生活,家中里里外外布置得整洁干净,既温馨又时尚,从而招来恶毒的攻击,说她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1966年6月25日,父亲的留德同学、兰州大学校长江隆基被批斗迫害致死。消息从电话那边传来的时候,家里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我也吓得不敢到外面玩,不知道红卫兵什么时候会闯进家里把爸爸也抓走。当时,学校里已经有人被红卫兵揪出去批斗,剃去头发,挂上牌子,受到惨无人道的侮辱和攻击。在惊恐与忧虑中,母亲匆忙地决定去鞍山“看病”,现在看来那是为了躲避批斗。我们都去火车站送她,那一次,很少流泪的母亲掉了好多的眼泪。特别是,母亲通过开动的火车车窗看我的眼神,让我永远都忘不了。

母亲走后不久,父亲就匆忙地去了鞍山,回来后父亲把我叫进他们的睡房,关上门后告诉我母亲已经在鞍山市医院因为肺病去世了。那时我都快9岁了,虽然从父亲的表情中我知道这不是件好事,但是还没有明白这真正意味着什么。

母亲逝世那天是1966年8月18日。母亲的事情惊动了上面,传下话来说这次运动的主要目标是革党内走资派的命,不是党外人士的,父亲因此得以度过文革中这第一波的冲击。又过了一些日子,父亲吩咐把母亲的衣服分给家人,大家发现母亲的很多衣服都是旧衣料改的,还有补丁在上面,但令人惊奇的就是,这些衣服在她身上怎么就那么好看。家人走后看着母亲那空空的衣橱,我的心也变得空落落的,母亲的味道没有了,剩下的是那讨厌的樟木味道。直到那一瞬间,我才意识到母亲真的不在了。突然地,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这是母亲去世后我第一次掉泪。

大概在母亲去世两三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从大人的谈话中我偷听到母亲是自杀的。 我的心就像被刀绞了似的痛啊,使劲地咬着嘴唇才没有哭出声来。这时我才明白了母亲在火车上看我的眼神——诀别的眼神!那里面有怎样的不舍啊,但32岁的母亲不会允许别人侮辱她的人格, 她背着我们悄悄地走了,永远的走了。只将那饱含着热泪的眼神留给了少不更事的我们,留在我一生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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