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的一天,下了一天的雪。老伴说,你再唱《白毛女》,不会再流泪了吧?
我说不会了。
但是,思绪还是回到了故乡,回到了童年。
童年是苦涩的。几岁时,父亲就病故了。家里很穷。缺吃少穿。哥哥到城里当学徒了,后来母亲也到城里了,哥哥和母亲每月能给三五块钱的生活费。那时我只有十二三岁,但也能带弟弟生活了。中午烧点稀粥,吃两三碗,留一点;晚学后,再热一热,吃两口,一天就过去了。
但那时的精神生活很丰富。故乡的小镇曾是“李府”的粮仓,有几百间大瓦房,抗战后做过安徽学院(即安徽大学),1952年后又做过省里的康复医院,来了从朝鲜前线回来的伤员。每个礼拜都演戏、放电影,慰问伤员们。还在邻居家设过图书室,有小人书看。那个时候看电影《白毛女》,第一次在银幕上看到了那么逼真的雪花,看到喜儿赤脚在雪地里、在山洞里奔走。为她的命运牵挂着。
1954年,是百年不遇的大水,冬天,又是百年不遇的大雪。春节临近时,我们家还欠着丁家的一些债务。要到城里去找哥哥和母亲要点钱。积雪很厚,盖了路。那时从故乡到合肥的火车票是二角一分钱,我们没有钱,我们只得顺着到合肥的铁路线走。在雪地里赤脚走,很慢,一天还走不到。在一个叫钟油坊的地方,丁叔叔有位朋友在那里,于是我们到那里过了一夜。那家人给了我一双旧布鞋,我穿在脚上,觉得好暖和好暖和。
第二天,我们又赤脚再走,终于在傍晚时到了合肥。哥哥和母亲都给了几块钱,还了债,也过了年。1955年的冬季,是几十年中最冷的,零下一二十摄氏度。
我在小学时就喜欢书法、画画,更想当作家。但是缺吃少穿的日子还在继续着。后来母亲让我到城里当学徒,为了解决肚皮问题,只得先放弃学业。
想当作家,就得写作。于是开始记日记,天天记,这就是我的写作,一不小心居然就记了60年。发点工钱就买书,没有棉衣不要紧,关键是没有棉被盖,只好和别人“捣腿”,今天跟这个挤一挤,明天跟那个拱一拱。工作6年,也还没穿过棉裤。直到1962年1月,车间给厂工会打了报告,批了5块钱,专款专用,才给我解决了一条棉裤。没有棉裤穿也不算什么。喜儿在深山里有棉裤吗?也没有。那年在雪地里赤脚走了两天,不也没有棉裤、棉鞋吗?不也熬过来了吗?少年不知愁滋味。
只是每年冬天下雪时,看着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就会想起电影《白毛女》,我就会吟唱《北风吹》,或者吹着口哨,眼里还会噙着泪花。这种情结一直持续了许多年,许多年,一直至今。
有一年参加全国文代会,和演《白毛女》喜儿的田华老师在一起开会,人民大会堂的人海中,她的满头银发特别显眼。按说早已过了追星的年龄了,我还特意和田华老师照了一张合影。
过年期间,我在没事的时候,就在电脑上搜寻《北风吹》,把各种唱法和音乐都糅合到一起,反复地循环播放,我也就反复地听,听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