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居士东坡在月下相遇。
九百多年前的月光如流水,静静地倾泻。江中,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我行走在这江畔,薄薄的青雾中,我看到月下独酌的东坡,拔剑起舞,高声吟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呆呆地立在青雾中,看着我最仰慕的人在月下惆怅,想起他日“鸟台诗泉”而锒铛入狱,几经波折起伏而得以不死,而今又一贬再贬,实为狼狈,不禁为之心痛,怅然一叹。
东坡闻声,蓦然回首。
“你轻叹什么?”东坡问。
我多想告诉他,他的坎坷仕途让我同情,他的月下惆怅让我心痛,可我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东坡并没在意我的轻叹,而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醉了,为着他迷茫的未来而借酒消愁,哪知更添几丝愁绪。
他慢慢踱步,吟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忽然,江上传来箫声。那箫声呜呜咽咽,像哀怨,像思慕,像哭泣,又像倾诉。余音不绝于耳,凄婉惆怅,如丝如傃,绵长不绝,缠住了这夜晚惨淡的月色,更缠住了我与东坡的惆怅之心。
不觉凄惨之情油然而生,我说:“这箫声是哀叹我们生命的短暂?是在羡慕这滔滔江水无穷无尽?唉,人如蜉蝣之寄于天地,一粟之融于大海,人生苦短,譬如朝露,路长且道阻……”
东坡无言。
他是在沉思吗?在这面向横江,清风徐来之际,他正用自己旷达、疏狂之性来思考吗?东坡的内心会一片澄明吗?我暗自思忖。
良久,无言。
忽地,东坡笑了。他的笑好似雪山里的回音。他终是放下了,放下了这尘世的喧嚣,放下了这尘世的纷繁,放下了荣辱与得失,他向我走来。
他说:“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夫,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我释然。
面对江水般深沉的失意,东坡看见风在山顶呼啸盘旋,带着撕身裂骨的痛穿越一片荆棘。刹那间,东坡心中淤积的垒块已随风消逝。历经风雨,他得到坦然。
月光微微泛白,牛乳般的光辉使这旷野显得格外柔和安详,寒气已不再逼人。微明的夜色中,东坡在风中吟唱:“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的视野一片模糊,东坡的身影渐淡。醒来时,枕巾已被泪水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