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某演员与编剧关于演员改动剧本的网上论战，激起了影视创作是“演员中心”还是“编剧中心”的讨论。

表演者和创作者的各执一词，暴露了二者的偏狭。剧本是一次创作，表演是二次创作。借老子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以剧本为基础，综合演员的理解演绎，共同寻求最佳的阐释，才是戏剧创作之正途。如今，艺术商品化使得不少创作者难以遵循艺术创作的本来规律，演员、编剧、导演之间的龃龉导致作品质量的低下，已经是有目共睹。

然而，艺术是人的艺术。拨开艺术创作的外壳，真正的问题似乎出在人心。

表演者以演员的事业要求剧作者，剧作者以作家的追求反对表演者。针尖麦芒的两颗心站在一堵墙的两边为自己摇旗呐喊，却丝毫不知，若是不打破这堵墙携手同行，就会在创作失败的迷宫中困死。不光是艺术，任何一种多方参与的工作，如果不能相化相融，就永远走投无路。

我们的功课是化学。不是加减乘除力量堆砌。化!化种种差异，种种不调和。化！化一切的不和谐，一切的不认同。七个音符哆唻咪发索啦唏，要化才能成为和弦；三种原色红色黄色蓝色，要化才能成就绚烂。故宫长城、卢浮宫埃菲尔铁塔，看似是石头钢铁堆砌，其实也是化：化设计者的奇思，化工人的汗水，化艺术家的妙手，化千百年的足迹。就好像试管里镁与氧气，试管外酒精与火，相互包裹，如胶似漆，才有火星四溅，照得黑夜如昼般的明亮光芒，点亮一个国家，吸引整个世界。

许多老艺术家，深知这个道理。

听别人说戏曲界的掌故，1954年，周信芳先生任院长的华东戏曲研究院排演《文天祥》，导演是年仅24岁的马科。排练场上的演员大多是“角儿”，自然不信任这个人年轻人，排练一度无法进行。周信芳先生见状，主动配合马科，带动整个排练。年轻导演和名角大腕合作出经典，在如今看来几乎和天方夜谭一样了。

梅兰芳没有齐如山，化不出《贵妃醉酒》的绝代芳华；程砚秋没有罗瘿公，化不成《锁麟囊》的百转千回。然而如今的人心，多是一己之私胜于众人之利，把全部经历注视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哪里还懂得“化”的妙处？且看如今某些新编戏，不是只为演员量身定做导致因小失大，就是因为剧本问题使得全剧黯淡失色。前辈提携后生，小辈谦逊学习，不同领域各自配合，化而为一，这“一”才能完整，才是众人拾柴之熊熊焰火。

人与人之间的“化”，是相处相益的根本；思想、眼光、境界之“化”，是登临绝顶的阶石。

河图洛书伏羲八卦，取天地时空阴阳万物，生克无穷，这是“化”；中国诗画《西洲》《洛神》，取山川虫草悲喜兴亡，意境浩远，这是“化”；西欧教堂穹顶彩窗，取云石花卉信仰敬畏，庄重典雅，这是“化”；田园牧歌诗篇油画，取青草红土男婚女嫁，动人乡思，这是“化”……化而成美，化而成大，便如乘风，浩浩青天在我肋边，滚滚红尘在我目下，上撷下取，化而为一，自然有万般意蕴。

人与人不知相化，是蝇营狗苟，人不知化取万物，是坐井观天。如蝇者，如狗者，如蛙者，“化学”之课一无所成，岂不是辜负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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