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传统意义上,人们将上了年纪,独生子女在意外中去世,且无法再进行二次生育的父母组成的群体定义为“失独族”。
他们已失去再生育能力,在遭遇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残酷的人生大悲之后,原本幸福的家庭一下子跌入痛苦的深渊,他们艰难地“打发”着余生,承受着无法愈合的创伤和难以自拔的悲痛。独自承担养老压力和精神空虚。
失独者,在悲情中面对一路走来的冷暖人生。
一个“同命人” 交流群
“安徽失独者家园群”创建于2012年5月9日,与其他省份的失独交流群相比,安徽失独群的创建时间很晚,影响也相对较小。
44名成员,每人背后,都代表着一个失去独生子女的特殊家庭。“守望”、“思儿”、“伤痛”,大家的昵称里多带着这样的字眼,也让整个交流群的气氛,略显凝重。
可能是成员年龄偏大的原因,群里的人话并不多,除了政府又有新的针对失独群体的政策推出,抑或是某一个节日的到来,大家会出来露个脸,讨论几句。
对于失独者来说,每一个合家团圆的节日,就是一次心理上的煎熬。过节被他们称为“过劫”。正因为这种相似,他们称呼彼此为“同命人”。
这天,原本冷清的失独群,因为记者的到来,起了一丝涟漪。
对于有媒体关注失独群体,他们表现出欣喜;而对于可能要站在镜头下,再次回忆起过往的悲痛,他们则显得很犹豫。
“回忆过去,就意味着再一次撕开伤口。”一名失独者这样告诉记者。
在反复的讨论与衡量后,失独群里选出了三名最具代表性的失独家庭,接受记者的采访。
尊重当事人的意见,我们报道出他们的故事,但隐去了他们的真实姓名。
记者 宁大龙/文 黄洋洋/图
“安徽失独者家园群”
有孩子才有家,孩子没了,家也就没了
网名:“携手为明天”
年龄:52岁
失独遭遇:因儿子自杀成为“失独”
定格的日历
在“明天”家的客厅中,两幅不合时宜的挂历挂在两面墙壁的中央。一本是2006年的,另一本是2010年。
前者是“明天”一家不幸的开始,后者,则是将这个家庭彻底打入绝望的日子。用“明天”的话说,这个家庭的未来,永远定格在了这两个特殊的年份上。
“明天”幼时因小儿麻痹落下残疾,至今走路仍不利索。28岁结婚,次年,“明天”和妻子就有了自己的孩子,与大多数独生子女家庭一样,这个唯一的男孩,成了“明天”全家的生活重心。
时间跳转到2006年,在此之前,“明天”一家生活殷实,感情和睦。而后却急转直下:儿子被查出患有忧郁症,并因此辍学。
矛盾的双重人格
“起先是缺乏自信,每做一件事都后悔,后来是整夜整夜的失眠,只要自己独处就心里难受。”
眼看儿子的病情加重,“明天”无奈之下将儿子送去医院接受治疗,住院40天后,症状略有缓解,但从此,儿子开始了长期服药和与忧郁抗争的日子。
白天,儿子是一个活泼开朗、喜欢唱歌的年轻人,到了晚上,就变成了极度自闭的忧郁症患者。
这样矛盾的双重人格不仅折磨着儿子,也让“明天”感到恐惧。
“某一天,儿子同学聚会回来,兴冲冲地跟我们说,今天同学聚会有多棒,自己有多开心。可到了晚上自己待在房间的时候,我就看到他双眼通红,抓着脑袋不停地在叹气,像是犯了一件不可原谅的错误一样。问起原因,居然只是因为在同学聚会上,有一句话说的让他感觉有点不妥。”
“明天”知道,这是忧郁症将人内心的负面情绪无限放大。也就是从那时起,对待儿子,“明天”变得越发小心。
母亲节的变故
这样小心翼翼地生活持续到2010年5月9日,这天,是母亲节。
当天早上,“明天”和妻子早早出门工作,儿子则自己留守在家。
事先没有预兆,更没有留下任何遗言或者遗书,儿子起床、叠被,然后用自己的手机,给热恋中的女友发了一条短信:“请你原谅我。”
这之后,儿子选择了自缢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年仅22岁的生命。
至今,儿子自杀前的那条短信,仍被“明天”保存在自己手机的草稿箱内。
“明天”怎么都想不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儿子这样狠心,抛弃年迈的父母独自离去。
放弃领养的无奈
事实上,在儿子去世后,“明天”和妻子并不是没有想过再要一个孩子,但由于身体原因,两人选择了放弃。
谈到是否可以收养孤儿,“明天”也有着自己的想法:“就算过的了自己心理那道关,经济上也过不了关。现在我已经50多岁了,将来孩子大学还没毕业,我都已经70岁了,孩子怎么办?”
如今,每天的大部分时间,“明天”都把自己困在家中,对着儿子曾经的电脑,用着儿子给自己申请的QQ号,在网络上与“同命人”聊天。
“其实年纪并不算大,如果出去干事,还是能挣一点钱的。但孩子去了,感觉活着没有希望,也没有目标,挣钱干什么,为了谁?又能留给谁?”
叹了口气,“明天”说道: “有孩子的地方才有家,孩子没了,家也就没了。”
从孩子走的那一刻,我早已失去了未来
网名:君子兰
年龄:49岁
失独遭遇:儿子去世后与丈夫离婚
用生命维系的婚姻
2001年,“君子兰”和丈夫的婚姻,一度走到了尽头,感情彻底破裂后,离婚似乎成了两人唯一的选择。
但忽发恶性疾病的儿子小涛,却让两人暂时放下了多余的念头,两人相约,先专心给孩子治病,等病好后,再讨论两人之间的事。
不幸的是,这份靠孩子生命维系的婚姻,最终只维系了2年,2003年5月22日,病床上的小涛永永远远的睡了过去。同年,“君子兰”与丈夫协议离婚。
儿子去世的事已经过去接近10年,然而,“君子兰”却觉得,这十年时间,却远不够自己从伤痛中重新站立起来。
“失独”让她自我封闭
“你家孩子多大了?在哪工作?结婚了没?”倔强的“君子兰”,向身边的很多人隐瞒了孩子去世的事实,然而,亲朋好友的善意关心,却时常刺激到“君子兰”的回忆。
很多次,“君子兰”的情绪几乎当众崩溃。
事实上,能刺激到“君子兰”的,不仅仅是这些。前段时间,中国航母试飞成功,举国欢庆之时,“君子兰”却一个人在电视前失声痛哭。
因为她清楚的记得,去世的儿子,生前那永不离手的航母模型。
脆弱的伤口无法愈合,“君子兰”变得越来越自闭,曾经的朋友几乎已不再联系。与丈夫离婚后,原来所工作的国有企业破产倒闭,熟悉的环境和同事也不复存在,“君子兰”的生活垮了,她感觉,自己仿佛一瞬间穿梭到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在这里,她孤身一人,没有回忆、没有朋友、也看不到未来。
从未考虑过未来
唯一的孩子去世后,“君子兰”并没有怨天尤人,并没有找单位、政府谈过补偿和赡养的事情,从治疗到安葬,“君子兰”花光了自己几乎所有的积蓄。
“在人生步入中老年的时候,孩子却不幸离开了我们……我们一天天地老去,谁为我们养老送终?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孩子,同时也失去了生命的传承,失去了生活的依靠,失去了精神的寄托,失去了最基本的赡养保障。”
目前,已到了知天命年龄门槛的“君子兰”,却只能寄住在年迈的父母家,靠着下岗再就业找到了每月1000元工资的工作,勉强糊口。
由于身体原因,“君子兰”无法再次生育,这也一定程度上,让“君子兰”再次组成家庭的可能性,趋近于0。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老了以后又该怎么办,“君子兰”说,她还没有想过。
“从孩子走的那一刻,我早已失去未来了。”她说。